第29章 嶽麓山

詹台第一反應竟然是想笑。

他下意識就想開口說:“你都還沒結婚,哪裏來的丈夫?”

可是嘴巴張開,這才發覺自己原本對方嵐一無所知。

她家鄉何處,她年齡幾何,她讀過什麽大學,她結沒結過婚。

他什麽都不知道。

現在回想,除了最開始她為了騙取他信任故作親近的那兩天,幾乎剩下的所有時間裏面,她都在努力維持和他相處的距離和界限。

這叫什麽?這叫避嫌。

詹台愣怔看著她,終於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心中隱隱約約有了猜想。

“陸幼卿是你的……丈夫?那……他現在在哪裏?”

兩個人又一次吵得不可開交。

她不願意說,他卻一直不停地問。

問得急了,方嵐嗓音暗啞吼他為什麽對她的事情這麽上心,兩個人說好一起協作幫助找到吳悠,他為什麽不能本本分分只顧好自家門前雪,不要來管她的瓦上霜。

他啞口無言被她問住。

他也在心裏問自己,是啊,我為什麽對她那麽關心。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公事公辦友好合作,他又有什麽資格非要打破砂鍋追根究底,非要把她全身的秘密挖出來才算結束?

詹台突然有些心灰意冷,閉了嘴巴不再說話,沖她擺擺手。

十九歲的少年,心事都寫在臉上。

他蹲在地上,連背影都委屈憤懣,帶著求而不得的失落和不滿。

方嵐輕輕嘆一口氣,軟下語氣說:“詹台,有秘密的並不僅僅只是我一個人。”

“你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在江湖上漂了五六年。你的家人呢?你道法高深究竟師從何人?”

“我不問你為什麽,你也不要問我為什麽,成嗎?”

成啊,難道還能說不成嗎。

詹台倔強回頭,知道心裏那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掛念在她面前早已無影遁形,卻仍要維持面子風度,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那件戲服已經被他整齊疊好,放在兩人手邊。

詹台輕輕將戲服拿起,對方嵐說:“戲院裏徘徊不去的不是惡靈也不是妖孽,是煞氣。鬼衣面帛,鬼帛煞。”

“面帛,原是指用來遮蓋死人面孔的那方白巾。孟萍自盡的時候萬念俱灰,穿上自己最風光時候的戲服來到劇院。她多次割腕不成,又自覺無顏見人,最後選擇在戲台正中上吊自殺。”

“戲服上的腰帶被她卸下,纏繞在戲台上方的紅木橫梁上。孟萍容顏極盛一生愛美,臨死也不願面目醜陋猙獰,便撩起衣襟,用那朵紅艷的杜鵑花遮住臉龐,這才終於下定決心蹬開腳下踩著的梯子,上吊身亡。”

“繩索收緊,孟萍卻在本能地掙紮。她割腕不成,卻在手腕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她奮力掙紮,鮮血一滴一滴匯聚在戲服寬大的裙擺上,原本暗淡老舊的深紅色戲服,在鮮血的澆灌之下逐漸鮮活。裙擺上的杜鵑鳥仿佛有了生命,隨著孟萍掙紮的動作,在裙擺上活靈活現地擺動。”

“孟萍掙紮數十秒終於力竭窒息,七竅流血。眼耳口鼻中滲出的鮮血打濕了覆蓋在面上的那朵杜鵑花,透出詭異的鮮紅嬌艷。怨氣一縷縷凝聚,終於將戲服化成了一件帶煞的鬼衣面帛。”

“也就是鬼帛煞。”詹台說。

方嵐神色凝重,蹙起眉頭:“鬼帛煞是怨氣凝結而成的煞氣。它是怎麽傷到吳悠的?”

詹台搖搖頭,說:“鬼帛煞,不傷人。”

煞,便是氣。只聞其聲不見其物的煞氣。

連實體都沒有,自然沒有辦法傷人。

“煞氣由怨恨凝結,正常人遇上鬼帛煞最多不過體虛驚悸,受些驚嚇,但是並不會造成很嚴重的傷害,更不會殺人。”詹台瞥了一眼方嵐,猶豫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敲打白骨梨塤。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懷疑的地方。鬼帛煞以怨恨凝結,為何會出現在一輛行駛中的公交車上?

更何況,煞氣極怕日光,吳悠失蹤在正午,還是在有著一整車人的車廂裏面。

這,絕不是煞氣就可以做到的。

方嵐伸手摩挲被破了煞氣的戲服,思考片刻:“詹台,我們想錯了。”

“如果吳悠的失蹤和這朵詭異出現在公交車上的杜鵑花,一點關系都沒有呢?”方嵐緩緩說。

“今年,距離孟萍去世剛好三十五年。如果她還在,今年正滿五十五歲,應該是一位退休了的熱衷跳廣場舞的老阿姨,也許還會像杜阿姨一樣參加一個花鼓戲的愛好協會。”

“可是她不在了,風華正茂的時候死於懦弱和欺騙。就算她曾有過對不住別人的地方,也以生命為代價償還了。”

“如果,有人想替她討回公道呢?”

討回公道,怎麽討回?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十五年,為什麽又偏偏要選擇在現在這個時間討回?方嵐深吸一口氣:“你覺不覺得我們應該去公交公司詢問一下,出現杜鵑花的當天,有沒有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