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方坪

你有沒有,一個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的怪癖?

深深埋藏在心底,生怕有人會不經意間提起。

搖曳的玻璃杯,墜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不曾破碎,再下一秒,卻像時空倒轉時鐘走反,玻璃杯不曾搖曳著墜落,而這一切從未發生過。

方嵐覺得自己走在一個又長又深的隧道中,四周黝黑一片,靜悄悄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擡眼望向很遠很遠的小小洞口,卻能看見洞口中透出白色的點點星光。

絕望,又不能全然的絕望。可若說有希望,又不知道這條漆黑冷寂的路,盡頭究竟在何處。

很累,很想躺下就地睡。不管不顧。

可是耳畔總能聽到他的聲音,一聲聲堅定地喚她。

“阿嵐。阿嵐。阿嵐。阿嵐。”

他的聲音,像是世間最溫柔的夜色,惱人又沉醉。

仿佛無邊際的海水沒頂,她觸目所及皆是深淵,周身卻被他無處不在的溫暖包圍。

是不曾睜眼的嬰兒回到了母體的子宮中。

是尚未破土的幼苗深埋在濕潤的泥土裏。

是雲朵承載著不曾落下的雨滴。

是宇宙混沌的最初,沒有記憶也沒有你我。

方嵐濕了眼眶,分明也想開口像他喚她那樣喚他。

可是嘴唇顫抖,囁喏之後,她卻心驚膽戰,生怕一開口就會驚走了他。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方嵐的眼淚如同決了堤。

“不……求你……不要……”

溫暖又幹燥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是他終於突破萬難,又回到了她的面前。

“阿嵐,怎麽啦?”他問,聲音語氣一如往昔。

他看著很小,約莫是他們第一次遇到的年紀。

兩個八歲的孩子第一次見面,一個沒有爸爸,一個沒有媽媽,性格卻大相徑庭南轅北轍。

她像刺猬,他像兔子。

生而為人終其一生,必然會有許多刻骨銘心的求而不得。

有的時候,這些求而不得會無限度地克制,又會無節制地瘋長。

她明知山有虎,卻偏偏沒有辦法停下自己的腳步。

她想哭,可卻不明白為什麽他明明站在面前,她卻還是這樣難過。

她想笑,可是心上一縷細繩牢牢纏繞,胸臆之間滿滿都是求而不得的瘋狂折磨。

為什麽?她問出了聲。

他卻無奈又無辜,伸手將她攬在懷中輕吻她額頭。

“沒關系,交給我。”他說,目光如水,清淡又溫柔。

她想說好,可是冥冥中卻知道他不可信。

她恍惚又茫然,如果連他都不可信,這世界上又還能有誰能夠信任?

“阿嵐,”他又開口,“睡吧,別多想。

她聽話地閉上眼睛,可是下一秒鐘,渾身像是被火灼燒一般燙痛,她體會到了萬箭穿心的痛苦。

不,不能睡啊。不知哪裏來的意識在她耳旁狂吼,將她從迷迷蒙蒙中喚醒。

她知道不能閉眼,再閉眼便會痛徹心扉。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她不能睡呢?

她最愛他,她只愛他,為什麽卻不能聽他的話?

她全身都痛,痛之入骨痛不欲生。周身的鈍痛漸漸清晰,聚集到一點。

她的臉頰,仿佛針紮一樣火辣辣地痛。

越來越痛。

伴隨著一個低沉的男聲焦躁地呼喚:“方嵐!方嵐!醒一醒!”

方嵐指尖刺痛,終於睜開了雙眼。

她仰面躺在戲台上,詹台跪在她身邊,桃木劍尖刺傷了她的指尖,沁出一滴鮮血。

她臉上也痛,是詹台為了叫醒她在臉上又拍又掐,此時火辣辣紅了一片。

方嵐慢慢支起身子,仍有些分不清幻境與現實,伸出手揉著眉心,半晌沒說話。

詹台見她醒來,終於松一口氣,身子一傾,側坐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

方嵐緩過片刻,像是終於理清了前情因果,皺著眉頭啞著嗓子問:“幾點了?”

詹台擡起手表給她看。她就著戲台頂燈橘色的亮光,眯著眼睛認了半晌,才意識到已經淩晨時分。

她輕輕嘆一口氣,想撐著身子站起來。

他卻伸手攔住了她。

詹台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得胸膛快要爆炸,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她。

“方嵐,陸幼卿是誰?”

白骨梨塤制造幻景。鬼帛煞剛剛被塤聲所破,詹台便收了白骨梨塤不再吹響。

可是轉過身來一看,方嵐卻已經倒在了戲台旁邊的地上。

詹台原本並不十分擔心,白骨梨塤致幻卻並不致命。幻景有美妙甜蜜,也有恐怖傷情,但一般人最多不過三五分鐘就可以醒來。

就算是遇上家破人亡的生死大事,只要有外力呼喚,最多十幾分鐘就可以醒過來。

可是他來到方嵐身邊將她翻了過來,卻看她滿面潮紅淚流滿面,渾身顫抖像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詹台一驚,立刻上手拍她的臉頰想將她喚醒,可是他用了三分力氣下手,將她雙頰拍得紅了一片,她卻絲毫沒有醒轉的跡象,口中不停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