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開福寺

她舉手投足,都與他們這些走江湖的三教九流格格不入。談吐教養氣質,常常不經意間透露出往日生活的影子。

他的懷疑得到了印證。

詹台真的不懂,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漂亮女孩,為什麽不按部就班找工作考研究生公務員再嫁一個良人?為什麽她這樣的女孩,要混跡在死人堆裏,和流氓地痞妖魔鬼怪打交道?為什麽她讀了那麽多年的書,卻要自甘墮落?

話雖問出口,詹台心裏卻一點希望都沒有,心裏估摸著她不是沉默應對,就是出聲懟他。

可方嵐擡眸瞥了他一眼,嘴巴張了張,卻沒有說話。

他此時形容狼狽,午後閣樓如此地悶熱,他的黑發濕成一縷縷貼在額前,英挺的鼻尖沁出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裏閃著期冀的光。

像只小哈巴狗一樣。

方嵐低下頭,不動聲色地說:“嗯。”

一個字而已,詹台卻大喜,受了她的鼓勵,幹脆一股腦地把心底所有的疑問都倒了出來。

“你上的哪所大學?學的什麽專業?”

“你今年到底多少歲?以前是做什麽的?為什麽要來幹這行啊?”

“你之前說師門嚴謹,只教了你認法器,沒有教你認鬼怪。我打聽了一圈,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規矩。你到底師承何人?和陰山十方有關系嗎?”

“啊,對了,還有,你為什麽昨晚那麽害怕住酒店?”

他機關槍一樣問出一連串問題,方嵐臉色越來越沉,不耐煩地拿勺子磕了下飯盒邊沿:“吃飯!”

詹台閉了嘴,拿勺子舀了一口粥放進嘴裏。

淡出鳥了,沒什麽味道。

詹台不滿地咂咂舌頭,忽然想起一件事,哈了一聲扭頭問方嵐。

“你愛吃過橋米線,是雲南人嗎?”

雲南人也很能吃辣。

他們曾在重慶吃火鍋,他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北漢子都被辣得滿頭大汗,她卻像沒事人似的,臉色都沒變過。

方嵐動作一頓,險些將頭埋進懷裏,牙齒將嘴唇咬得泛白,齒縫裏擠出來幾個字:“不是。”

詹台半個字也不信,可是看她手指用力攥著勺柄,連關節都開始泛白,他又一陣心軟,再不忍心開口逼她。

他沉默了一下,換了個話題。

“公交車上的杜鵑花,你查出什麽情況了嗎?”

方嵐明顯松一口氣,連語氣都輕快起來,說:“我第一次看見那朵花,就覺得樣子有些奇怪,既不像是照片,也不像是油畫。”

“我拍了照片拿回電腦上放大了看,才發現花瓣之上細細密密一層層繡線,是衣服上繡的花。”

“這朵杜鵑花是湘繡。我拓下花樣查了很久,終於在一件戲服上比對到了一模一樣的花紋。”

詹台側臉看她,以前就知道她古靈精怪鬼心思多,但倒真的沒想到她竟然這麽聰明,能拓下一朵杜鵑花,在網上、在圖書館、在博物館,滿世界地耐下性子查資料,才終於查到花鼓戲的旦角戲服上面去。

放在平日,他早滿口甜言蜜語將對方誇上天。可今天對著她,他的舌頭就像打了結,贊賞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只微微點了點頭,說:“我前天到長沙,在火宮殿的戲台子上看到你了。”

方嵐有點詫異,解釋道:“查出是戲服之後,我就加了個花鼓戲愛好協會的微信群,群裏組織活動,就一並跟著去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替人家唱戲,人家憑什麽借你戲服穿?”她說得輕描淡寫。

詹台好奇:“你怎麽連花鼓戲都唱得有模有樣?也是臨時現學的嗎?”

方嵐卻答得含糊:“我唱得不好,也就學個皮毛。他們總讓我上台,說是因為我扮相好看。”

扮相是真的好看,詹台回想起她穿著紅裙站在台上,艷光四射容色懾人,底下觀眾圍得水泄不通,都是在起哄誇她漂亮。

方嵐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一開始進這個業余戲班子,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戲服的繡樣,最好還能借出一件來查查。可是後來跟他們混熟了,倒聽了一件挺有意思的八卦。”

這些業余的戲班子,當然租不起人民路上的花鼓戲劇院。

好在就在開福寺旁邊,有一家廢棄多年的老劇院。一層早都出租給了商鋪賣些包子早點,二層卻還保留著往日的戲台。

戲台兩邊夾道零零散散放了幾個破舊的玻璃櫃子,裏面擺了些上了年紀的舊道具,就在門口掛了個博物館的牌子,進門還要收兩元門票。

方嵐第一次跟著他們戲班子活動,險些跟門口收錢的老頭兒吵了起來。說是賣門票,卻連票根發票都沒有,空口白牙一張嘴,攤手就是要錢。

同行的老阿姨趕緊拉住她,勸道:“你跟他計較個什麽喲,半條命入了土,連女鬼都不怕的人,還會跟你這個小丫頭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