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廝門

朱紅門像是極不情願,磨蹭半天才裂開一個小縫,詹台哼了一聲,和方嵐側身鉆了進來。

門後別有洞天,像北京常見的四合院,東西和正前各有一間房子。院中四周都是高大槐樹遮天蔽日,雖是盛夏季節,方嵐站在院中,卻覺得自己裸在外面的兩條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下意識環抱雙臂,詹台心細立刻發覺,扭過頭來嘿嘿笑了兩聲:“剛才嘲笑我像中介,現在明白我為啥穿長袖長褲了吧?她這地兒極陰冷,等一會兒進了房你就明白了。”

方嵐眼尾一挑:“衣服穿的多是因為冷,那你發型吹得這麽認真,又是為了什麽?莫非等下要見的是個姑娘?”

詹台咳了一聲,嘴角噙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你見了就知道了。”

方嵐跟著詹台向正屋走去,一陣清風吹過,院中樹葉沙沙作響,竟像是憑空冒出萬千看不見的影子看著他們竊竊私語。

兩人站在正屋之前,兩側窗戶大開,陣陣寒風由房間裏向外倒灌,屋內漆黑一片。

方嵐臉上沒有半點懼怕的神色,舉手推開正門,眼前驟然黑暗,她適應了幾秒鐘才睜開眼睛。

房間裏面陳設極為簡單,正中擺了一張紅木榻,榻上一張方桌,桌邊坐了一個人。

果然是一個女孩子。

但是卻根本不是方嵐想象中的“女孩子”。

因為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四五歲大,紮兩個羊角辮子,端端正正坐在榻上。

最讓人吃驚的卻是她的眼睛,眼皮外翻,兩只混白色的眼珠像在眼眶裏轉動一般環顧著四周,面色慘白,雙頰處有兩塊不正常的嫣紅,乍一看像極了陪葬時常見的紙紮金童玉女。

方嵐分辨兩秒才看出確是活人,強自壓抑住溢出嘴角的疑問,扭頭望向詹台。

詹台沒有看她,緊緊盯著榻上的女孩子,臉上竟流露出一絲難見的緊張:“今天怎樣?”

女孩子開口了,聲音卻喑啞仿若八旬老嫗。

“還行。”

詹台小小籲一口氣,這才轉頭對方嵐說:“這是童道婆。”

“人活一世,誰都逃不過生死。今生從善積德,到末了投胎總有好報。但若是上一世有些放不下的執念,過奈何橋的時候對著孟婆耍些不該耍的小聰明,本該一口咽下的孟婆湯,卻非要在唇邊抿上一下做做樣子,自以為騙過孟婆,哪知最後卻會遭到她的報復。”

“童道婆出生的時候靈智未開,還是一片混沌。等過了兩三日睜開眼睛,雙目似蒙上一層白霜,盲童一般。滿月不到便口可成言,乍一開口,說的往往都是前世的舊事。”

“童道婆既沒有喝孟婆湯,便能看穿三界五常。放在原先,童道婆出生便會被當作邪祟溺斃,壓根沒什麽機會成人。現在時代不一樣,童道婆也有了活下來的機會,只是大多數都不會活過童年。”

詹台的聲音低沉,帶了幾分剛剛脫出變聲期的喑啞和磁性。方嵐默默聽著,眼光不由自主飄向面前坐著的童道婆。

她像是感受到方嵐的視線,傲然地昂起下巴勾了勾嘴角,聲音粗礫帶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口音: “老婆子陽壽六載,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你這小模樣長得不錯,走近些,讓我瞧瞧。”

方嵐心頭咯噔一下,下意識就轉頭看向詹台。詹台語調和緩眼中含笑,安慰她:“不必擔心,童道婆樣貌雖然駭人些,但是為人極善沒有惡念。她投胎在即,這兩年特別喜歡盯著年輕漂亮的男孩女孩看。”

詹台湊近方嵐小聲低語:“她就是想著多看看漂亮臉蛋,這樣等自己投胎的時候也好生出一副好相貌。但凡有人來拜訪她,必須收拾得幹凈漂亮。我上次來的時候踩了雙拖鞋,被她連人帶鞋趕了出去。”

方嵐忍俊不禁,抿了唇角微微一笑,上前坐在了童道婆的身邊。她剛一坐下便感到腰後一陣極大的冷風倒灌,激得渾身一個冷顫。回頭一看,這才發現榻後擺了一個巨大的空調,扇葉轉動,涼風呼呼直吹。

方嵐離童道婆近些,更覺得她像極了紙糊的娃娃,慘白的臉上無一絲表情,直勾勾地盯著她。

突然,一個冰涼的東西挨上了方嵐的手腕。

方嵐險些驚呼出聲,低頭一看才發現是童道婆伸出兩根枯瘦慘白的手指,雞爪一般,默默將方嵐的手翻開,掌心朝上。

童道婆渾白的眼珠在眼眶中翻動,像在細細端詳方嵐縱橫密布的掌紋一樣。

“找人?”童道婆立刻知機,幹脆利落地問。

方嵐心頭微微一顫:“是。”

童道婆似有些不耐煩:“丟了?”

方嵐猛地擡頭緊緊盯著童道婆:“是。”

“丟在哪裏?”童道婆緩下語氣,又似誘惑又似安慰,循循低語。

方嵐低下頭還未回答,詹台卻已被她二人之間拖拖拉拉的一來一去磨沒了耐心,蹦豆子般嘰裏呱啦把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可不是找人嗎?西安那邊丟了個來出差的員工,住在洪崖洞邊上,六月頭上停電,說是晚上出去散步就再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