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來龍巷

詹台活了快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見識方嵐這樣的女孩子。

性情反復,喜怒無常。

一時冷淡寡情視詹台為空氣般愛搭不理,一時又仿佛之前的不愉從未發生過,認認真真跟他探討起案情進展。

詹台氣得咬牙,心說你不就是憑著你長得漂亮,所以不把人放在眼裏唄。

他年少驕傲,心裏又是好奇又是好氣,幹脆有學有樣。她冷淡自持的時候他便也冷眼相對,她探討案情的時候他就認真專業。

一來二去,竟真的被他看出些端倪。

但凡和案情有關的種種,她都坦蕩直白幹脆利落,問什麽答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毫不藏私。

可如果被問到與她有關的事情,哪怕只是無心提到,她便如臨大敵,整個人像只炸了毛的貓,滿身的謹慎戒備。

兩次旁敲側擊之後,詹台幹脆也不再多問。他十四歲的時候親人皆亡,獨自一人在江湖上闖蕩,靠著一身捉鬼除妖的本事養活自己。

說是捉鬼除妖,可是這世界上又哪裏有那麽些鬼怪妖魔危害人間?

過不去的,大多是留在世間的心魔夢魘。

要想靠這門手藝吃飯,比捉鬼更重要的,便是世事洞明善解人意。詹台這六年漂泊,早已在無數次的碰壁之中學會了體察人心。

蕓蕓眾生,掙紮活在這世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

於她方嵐也許是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可對於旁人,卻不過無傷大雅一件小事,被當作茶余飯後的談資笑料罷了。

他冷眼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掩蓋自己周身的謎題,倒是逐漸對她多了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憐憫。

說穿了,方嵐有秘密,他詹台又何嘗不是?方嵐用化名來搪塞他,詹台兩個字也從來不是真名啊。

誰又比誰,高貴得了多少?

兩人一周時間沿著洪崖洞的大街小巷探訪個遍,再往北便是嘉陵江邊。詹台心知小張此時仍在人世,便並沒有太在意。方嵐卻堅持沿著江邊繼續探查。

夜色已深,江邊漸漸無人。詹台抱著雙臂跟在方嵐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樣倔強呢,還是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他。

他慢慢走著,時不時掃一眼她纖瘦的背影。

沿江兩岸華燈璀璨,夜景極美,她走在岸邊卻像絲毫未曾注意風景動人,滿心滿意都撲在找人上面。

江水在夜幕之中黝黑得有些駭人,她又離江面那麽近,白色的背影仿若一縷幽魂,飄蕩在江心的華燈倒影之上。

詹台驀地出聲:“方嵐。”

方嵐回過頭,詹台看了她片刻,說:“唔,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方嵐下樓,發現詹台早早已等在她樓下。

重慶的夏天素有火爐盛名,他卻難得穿戴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潔白的襯衫和黑色的西褲,手裏拿著手機,跨坐在黑色的電瓶車上等著她。

方嵐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詹台揚揚眉毛:“怎麽,沒見過我這麽帥的樣子?”

方嵐收了笑容,一本正經點點頭,說:“你看起來就像房產中介。”

詹台氣結,騎著電瓶車出小區的時候恰好與幾個帶客戶看房子的中介擦身而過,果然穿著打扮和身下的電瓶車都如出一轍。

方嵐在他背後悶笑一聲,詹台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右手輕輕一轉,電瓶車一個箭步飛了出去,速度極快上了馬路。

他起了促狹的小心思,特意將車身左右側晃擺動。方嵐在他身後坐得拘謹,雙手在身後握住電瓶車的後座欄杆,坐的並不算穩當。詹台特意晃動車身,還以為她會下意識伸手抓住他保持平衡,哪知她在他身後越晃越搖,卻像是愈發興奮,壓根沒有抓住他的意思。

詹台眉頭皺起,目光移向後視鏡,竟瞥見身後的方嵐,松開了一只扶著欄杆的手,登時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從車上摔下。

詹台大驚,立刻松了力道,車速迅速緩慢下來。電瓶車在路邊慢慢停穩,詹台冷著臉色回頭,緊緊盯著方嵐。

兩人對視幾秒,詹台正準備出聲質問,方嵐卻先開口。

“對不起。”

她垂下眼睛,勁風吹亂了她的長發,淩亂的幾縷貼在她白皙的臉上,“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詹台深深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轉過頭繼續騎車。約莫二十多分鐘之後,停在了來龍巷的一個小門面房前。

那門面入口極小,隱藏在朱紅色的大門後。詹台輕車熟路找到地方,伸手拉開鑲嵌在大門上的左右兩只鐵環。

“雕蟲小技。”詹台輕聲嘟囔一句,沖方嵐揮揮手示意她上前來看。

方嵐俯身細看,不過是銹跡斑斑的一個黑色鐵環,一左一右對稱地嵌在朱紅大門上,觸手冰涼,並無半點特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