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4/5頁)

錦書意識到來自章百合的威脅。她忽然感覺有些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曾經無比自信,毫不懷疑蕭山盟對她的感情,這感情堅如磐石、重如泰山,絕不會被外力撼動,所以盡管章百合向她公開宣戰,而且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她卻並不曾把她放在心上,不認為她是一個值得認真考慮的對手。可是現在,她卻忽然明白,戀愛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或者說,不僅僅是兩個人的事,還是兩個家庭之間的事,她要想和蕭山盟在一起,就注定繞不開李曼,繞不開章百合,甚至繞不開許文紈。有些人,未必能幫助她成事,但是要壞她的事,卻足夠了。

她想她也許犯了一個要命的錯誤。她應該及早向蕭家坦白自己的家庭情況,他們有知情權和選擇權。她以前一直隱瞞不說,一是堅信父親沒有犯罪,他遭受的恥辱和冤屈,不該讓更多人知道,除非有一天,他的案子徹底翻過來,他恢復了清白的名聲,她要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二是她確實說不出口,她是一個傳統的女孩子,這案子裏有許多細節是羞恥的,她不知道怎樣向別人講述,怎樣才能讓聽者相信父親的無辜;三是她固執地相信,她和蕭山盟只要相愛就夠了,足夠了,與他人無關,與家庭背景無關,與貧富無關,與世俗無關,甚至,與身體的殘疾無關。

她就像許多二十歲的女孩子一樣,把愛情看得比天還大,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也許她錯了。

夜幕低垂。曲終人散。

當晚百合陪她父母回酒店。章滌非還在為沈皎皎信口胡謅的“捉奸”段子生悶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自顧自泡一杯綠茶,吸溜吸溜地喝,不理她娘倆兒。

沈皎皎知道自己草木皆兵,做得有點兒過分,但當著女兒的面,又沒法跟章滌非把話說破,而且心裏有個關於百合的疑團,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女兒,你跟媽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蕭山盟?”

百合的臉紅了:“您說什麽哪?沒有的事。”

章滌非也正在心裏盤算這件事,有關女兒的終身幸福,他顧不上和沈皎皎生悶氣,接過話頭:“我先前還納悶兒你怎麽無緣無故地認個幹媽,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百合被他倆說得惱羞成怒,拎起包就要出門:“你們真是不可理喻,我就喜歡他,怎麽啦?我比雲錦書還先認識他,他對我也有好感。我又不是因為他才認李姨當幹媽的,一碼是一碼,被你們這麽一說,倒好像我處心積慮似的。不跟你們說了,我回學校去。”

沈皎皎忙攔住她,幫她訓斥章滌非:“虧你還是做報紙的,說話抓不住重點,非要東拉西扯,把不相幹的事擰到一起。”又安撫女兒,“就當他放屁。這麽晚了,你自己回學校去,不是讓媽擔心嗎?就在酒店裏將就一晚,咱娘倆兒說說話。”

百合本不想走,順勢把包往地上一甩,氣鼓鼓地坐在床邊。沈皎皎對蕭山盟的印象倒不怎麽好:“李曼那個兒子,模樣還過得去,就是人太老實,家庭條件也一般,怕以後到社會上吃不開。學校和社會的遊戲規則不一樣。在學校裏,只要腦子好使,肯用功讀書,就顯得突出,招女生喜歡。到社會上,不僅要拼家庭背景,為人還要八面玲瓏,才能混得出來,成績倒是可有可無。”又以章滌非為反例進行批判,“你看你爸,文章寫得好,有個屁用。我讓他多往上面跑跑,他就是不聽,一股子自以為是的酸腐氣。不然現在正廳級早升上去了,退休前混個副省部級也不在話下。”

章滌非被她損得臉上掛不住:“一張嘴就透著小家子氣,把女兒都教得庸俗了。人生在世,貴在暢情適意。夫妻鶼鰈情深,恩愛和睦,不比蠅營狗苟地求取功名強?人品是雙刃劍,社會上八面玲瓏的,多半在感情上不夠忠誠。我看蕭山盟為人不錯,性格像他父親,是個能靜下心來做學問的人。不過,”他話鋒一轉,疑惑地看著女兒,“像他那樣的年輕人不少,而且他和雲錦書的感情也很好,你怎麽就看上他了呢?”

他前半截話還算順耳,後面兩句又把百合刺激得跳起來:

“什麽我看上他了?明明是他對我有好感。你會說話就說,不會說就把嘴閉上。”

章滌非雖然也算個人物,但是終究弄不懂這刁鉆古怪的小女人情懷,奇怪地說:“咦,剛才還說喜歡他,這會兒怎麽又不承認了?”

沈皎皎知道女兒在父母面前要臉面,忙替她遮擋:“雲錦書的底細我清楚,心比比幹多一竅,就憑她的本事,搞定蕭山盟是小菜一碟。咱女兒心眼兒實誠,從來沒有過戀愛經驗,不知道怎麽表現自己,被雲錦書占了上風。要我說,蕭山盟還配不上咱家姑娘呢,要是知道百合看得起他,還不樂顛顛地自己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