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3頁)

“剛才咱娘倆出門這工夫,是大軍回家了,錢和肉都是他帶來的。他每年都來家看我兩回,或者年三十,或者初一,或者八月十五,沒有一定。大軍是孝子,哪怕他犯了滔天大罪,他都是我兒子,是娘的心尖尖,要想讓我親手把他送進深牢大獄,甚至送上斷頭台,就算殺我一千回,也絕不可能。

“何況,娘也壓根兒不知道他藏在哪裏。這是實話,他雖然年年回來,但是從來不和我照面,每次都是把東西撂下就走。娘有七年沒看見他了,對他現在的情況知道的還沒有你們多。

“娘也問過自己,你和大軍都是我的孩子,一個閨女,一個兒子,哪個更親?沒法區分,手心手背一樣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誰要是敢動你一個指頭,娘就跟他拼老命。可是要為了你把大軍豁出去,娘也狠不下這顆心。錦書,你現在就收拾收拾回家吧,今年別陪娘過年,以後也別再來了,咱娘倆的緣分就算到此為止。我幫不上你,沒有臉面白得你這個閨女。”

七嬸是個精明人,見錦書進屋後的反應,就意識到她早看見了廚房裏的東西。她知道錦書家裏只有個親媽,卻年年來陪她過年,這是多大的犧牲,多大的決心,大軍一定把人家害慘了,才讓這小姑娘橫下心來做這事,不逮到大軍不罷休。七嬸愧對錦書,可是正如她所“說”的,要她親手把大軍交出去,簡直是癡心妄想,哪怕刀架在脖子上她也做不出,把她千刀萬剮她也不會屈服。既然陷入兩難境地,還不如幹脆了斷和錦書的緣分,不給她丁點兒希望,她將來也就不會失望。

七嬸雖然反復考慮過,但“說”出這番話時心裏還是像刀絞一樣難受。她萬分舍不得錦書。在她內心深處,大軍已經退化成一個親情的符號、一個心靈的寄托,而錦書卻是實實在在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她乖巧、懂事、貼心、聽話,不僅模樣俊俏,還是“念大書”的。這樣的女兒,她以前做夢都不敢奢望。真要把錦書攆走,等於把她的心掏空了,她剩下的日子,再沒有樂趣和盼頭可言。

七嬸的“話”像一柄重錘擊在錦書心坎上,把她整個人都打蒙了。她起初來找七嬸,是受人指點,用意在於通過她尋找黑毛的線索。可是長時間相處下來,她感到七嬸為人純樸,情深意切,對待她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親厚,假戲逐漸演變成真情。錦書雖然沒有忘記接近七嬸的初衷,但對七嬸的感情卻完全是出於本心,再沒有絲毫敷衍。

她隱隱約約知道黑毛有時候會回來看望七嬸,但今天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黑毛留下的蹤跡,帶給她石破天驚般的震撼。她在外面轉圈時,邊觀察環境邊思考對策,幻想以此為契機,從七嬸嘴裏套出黑毛的藏身地。沒想到七嬸先發制人,不僅把她的嘴堵得嚴嚴實實,還要和她斷絕母女關系。

錦書心急如焚,撲到七嬸身上,淚流滿面,激動地揮舞雙手,“語無倫次”地“說”她就是七嬸的親女兒,以後絕口不提關於大軍的只言片語,斷掉從媽身上尋找大軍下落的念想,絕不會讓媽為難,她要和七嬸做一世母女,求七嬸不要趕她走。

錦書傷心欲絕的反應輕易擊碎了七嬸並不堅固的防線,她長嘆一聲,把錦書緊緊攬在懷裏。她如此用力,以致手指深深摳進錦書的棉襖,陷進她的皮肉,似乎冥冥中最詭異的力量、命運最荒誕的安排,也不能把她們分開。

夜幕悄然降臨。一聲爆竹響起,打破曲水鎮的安寧,緊接著,千萬只爆竹噼噼啪啪炸響,漸漸連成一片,震得人心尖直顫。

新的一年正在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