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3頁)

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中已是夜幕四合。錦書起身要去弄晚飯,七嬸攔住她,“說”她坐車累了,好好歇一歇,她自己來弄。娘倆推讓一回,各退一步,兩人一起動手。

錦書燒得一手好菜。廚藝這東西似乎是天生的,雖然刀工之類的花巧可以下苦功夫練成,但“食髓”卻不是勤學苦練就能奏效,和唱歌、寫詩一樣,真功夫在詩外。好比一件渾然天成的精美玉器,後天的雕琢不過是把包裹在它外面的多余部分剔除而已。錦書雖然住校,掌廚機會不多,但她的烹飪水平可以與一流廚師媲美。她的想象力豐富,對菜肴的色澤、搭配、口感都掌握得很好,往往別出心裁,菜一上桌,嘗到的人都連聲叫絕。而一些家常菜肴,像炒土豆絲、醋熘白菜之類,經她調理後,味道也好得讓人入口難忘。

七嬸吃著錦書做的一桌子菜,感慨“說”姓蕭的小子不知上輩子修了什麽好,積了什麽德,今生才有這樣的福報,能俘獲她寶貝閨女的芳心。

錦書笑著“說”當媽的偏心,以為自己女兒是最好的,其實蕭山盟很有才氣,人品好,非常受女生歡迎,她能和蕭山盟在一起,也由衷感謝命運的眷顧。

七嬸嘆口氣,半晌才“說”,錦書給她看照片時,她就看出錦書對照片裏的人動了真心。做女人的,男人就是她的天,但不是所有男人都靠得住,萬一男人走了,女人的天也就塌了。聰明的女人會留一半天空給自己,將來即使男人靠不住,也不至於一敗塗地,片甲不留。

錦書“聞言”發了一陣呆,“說”:“媽多心了,蕭山盟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說話就像板上釘釘,百分百靠得住。”

七嬸“說”:“別怪媽給你潑冷水,女人被男人迷住時,都覺得自己的男人不一樣,會對自己好一輩子。其實世上的男人有哪個不一樣?肯為女人付出一片心的有幾人?古往今來,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做女人的,實心實意對別人好是對的,可是總得給自己留余地,別把整個人、整顆心都搭進去。”

錦書敷衍她:“媽,我記住了。”

第二天一早,母女倆草草吃了早飯,興沖沖地往墻上和門上刷糨糊,貼春聯和福字,又在門口掛一盞大紅燈籠,院子裏洋溢著過年的喜慶氣氛。

忙活完,七嬸就要準備接年飯,才發現忘了買魚,七嬸一拍腦袋,“說”年年有魚是大年夜必不可少的一道菜,趁現在市場沒關門,趕快去買還來得及。錦書“說”左右無事,她陪七嬸一起去。

兩人提著魚興沖沖地回來,開門進屋後七嬸臉色一變,錦書眼尖,瞅見廚房門大敞著,灶台旁多出一個編織袋,鼓鼓囊囊地裝滿東西,灶台上從天而降一沓錢,十元面值,看樣子有一兩百塊。她明明記得出門前關上了廚房門,離開家這段時間明顯有人進來。她心思轉得飛快,把魚遞到七嬸手裏,“說”:“您把魚提到廚房裏去,我內急,去去就回來。”

七嬸住的是一趟平房中的最西頭一間,前後有窗,院墻矮矮趴趴,防得了雞鴨豬狗,防不了穿房越脊的賊人。但七嬸家窮,曲水鎮民風淳樸,尋常也沒人到她家來偷東西。

錦書在外面圍著七嬸家轉圈,心怦怦跳,腦袋裏嗡嗡作響,思維和肌肉像是一起僵住了,數九寒冬,卻出了一身透汗。前前後後轉過十來分鐘,沒發現什麽可疑跡象,估計七嬸已經藏好錢和東西,就模仿武俠片裏武林高手的模樣,吐納幾次,調勻呼吸,拍一拍胸口,告訴自己千萬要鎮定,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進屋去。

卻見七嬸端坐在臥室裏的藤椅上面,表情嚴肅,腳下擺著那只編織袋,敞開口子,露出裏面滿滿的凍肉,凍肉上放著那沓錢。錦書見七嬸的陣仗是要跟自己攤牌,猝不及防,心裏又慌亂起來。

七嬸拍拍身邊的椅子,示意錦書坐下來,和她膝蓋頂著膝蓋,手拉著手。七嬸端詳錦書的俏模樣,那張略嫌稚嫩的臉上透出讓人又愛又疼的倔強。她輕輕嘆氣,心中百感交集。

“錦書,別怪娘太直接,娘今天必須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是七嬸在近兩年裏,第一次稱呼錦書的名字而不是喊她閨女。七嬸的手語並不好,許多詞語要邊比畫邊琢磨,實在想不出,就用其他詞語代替,所以她的“語速”很慢,“娘疼你,明白你的苦心,也佩服你做事的執拗勁頭。這幾年裏娘常想,咱們這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比親娘倆還親,不管你是為啥撲奔我來的,只要娘能做到,哪怕要了我的老命娘也樂意。你去上大學,娘天天想你,怕你冷了熱了,怕你吃飯不應時,怕你讀書辛苦,怕你的小身板吃不消。娘一個又聾又啞的孤寡老太太,你能圖啥呢?你不說娘也知道,你是沖大軍來的,”——大軍是黑毛的乳名,“這些年來找大軍的人可真不少,幹啥的都有,想啥法子的都有,都想跟娘要人。娘不知道大軍幹了啥壞事,惹下這麽多仇家,不過娘知道,他幹的壞事一定不小,怕是殺頭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