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暮暮朝朝

陽光透過火車的玻璃點點滴滴地射進來,但卻鉆不進車窗內厚厚的天鵝絨簾子,所以整個包廂還是暗暗的,仿佛混沌初開,一切皆處於朦朧中。

赫連靖風已然醒著,她正蜷縮在他的懷中,眉頭舒展,嘴角微微向上彎著,仿佛兀自在做什麽好夢。幾縷發絲輕輕地附在額上,被她如蘭的氣息一拂,便微微顫動。

他心中柔情萬千,只覺得願意用任何東西來留住此情此景。猶記小時候夏日的夜晚,母親抱著他在園子裏納涼,每當有流星劃過的時候,母親便會讓他許個願望,說流星會幫他實現的。可後來母親去世,父親將他送到了國外,他也真正知道了其實許的願望只是個寄托而已,十之八九是不能實現的。但他現在卻相信了,很想許願,願此刻能長長久久。

猶記得有這麽一句詩:“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以前讀到的時候,還覺得頗有幾分道理,男兒志在四方,又豈可被男女情愛所絆牽呢。現在卻對此嗤之以鼻,若是真的愛上一個人,怎麽會不期望與她暮暮朝朝。他就想年年、月月、天天,不,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地擁有凈薇。

她微紅的臉頰,猶如春日的海棠。他貪戀地望著,心中也有些不明白,為何身旁百媚千嬌無數,他卻為她動了心。現在還能清楚地想起當日第一次見她的景況,她藍衣黑裙,粉黛未施,一副極普通的女學生打扮。但他卻在那一刻才明白,素妍到極致,如雪中之寒梅,也足以奪走人間一切庸脂俗粉的顏色。

或許就是那一次的短短一面,他便同意了父親的婚事。成親後,她還是清清柔柔的,仿佛他與其他人沒有什麽分別。對他是溫婉地笑,對別人也是溫婉地笑。

他向來對自己頗為自信,家世、容貌皆為一等一之人。自他留洋回國正式在宴會上亮相後,多少名門淑媛對他趨之若鶩,用盡了辦法手段想結識他、綁牢他。她卻像是沒有瞧見似的,從不過問他的行蹤。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欲擒故縱,到後來才知道她根本就是不在乎。她就是這個樣子,讓人又愛又恨,又氣又憐。

他啞然地笑了出來,用手捏了捏她柔嫩的小鼻尖,喃喃地,又像懲罰似地叫道:“小騙子,起床了。”她是累極而眠的,模模糊糊地聽到他的聲音,只是嚶嚀了一下,將身子略略動了,卻沒有睜開眼。那動作極為嫵媚,就像是一只慵懶的貓咪。他到底還是不舍得吵醒她,只偷偷地在她鬢邊輕吻了幾下。

張立等人是輪流守衛的,見赫連靖風拉開了門出來,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忙道:“大少,可上早點?”赫連靖風一看車窗外的太陽,已然快中午的樣子,嘴角微微向揚,說:“不用了,去命他們準備一些少夫人喜歡吃的飯菜。”張立忙打發了人下去。

張立又報告了一些瑣事。赫連靖風這才回了包廂內,只見凈薇已經起了身,正坐在沙發上梳理一頭烏黑的青絲。他不覺微笑,走了過去,接過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理了起來。

那天鵝絨窗簾已經拉開了,陽光已絲絲縷縷地灑了進來,折射在兩人身上,像鍍了層金色。他低低地笑道:“以前,有人替自己的夫人畫眉,而名傳千古。不知今日我與你梳發,會否讓他人笑談?”別人若是知道一向冷傲的赫連大少會幫夫人梳發,怕是難以置信的吧。凈薇不由“撲哧”一笑,眼波流轉,咬著下唇嬌嗔地瞄他一眼,似惱似嗔似笑,光影為之失色。她眼睛本是清靈,此時陽光下更如秋水盈盈。

赫連靖風從未見過她如此神色,又調皮又嬌媚的,簡直要奪去他的魂魄。他心中不禁一蕩,手上更是輕柔。那車廂裏雖然封閉性良好,但火車隆隆之聲始終不斷。此時兩人靜默不語,卻清晰地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那車窗外本已到了秋末光景,高高低低的松樹,綠得格外蒼老了。而樹中所夾雜的各種果樹,葉子都有一半焦黃,風吹著樹葉,沙沙地響起來。那風吹過去,刮著那些黃葉,飄飄停停,一陣一陣,四處飛舞。顏色卻是斑駁的,像是五彩的錦緞,流光溢彩。

他慢慢地梳著,那一頭黑發如綢緞般,就這麽躺在他手心裏,光滑如絲。他想替她梳一個發型,但終究還是水平不夠,挽來挽去老是挽不好。那發絲就不停地在他手上、臉上拂過,淡淡的清香纏繞在額頭、鼻尖、唇畔,惹得他心癢難奈。

她唇角止不住地漾出了笑意,想伸手接過梳子,但他就是不許。低頭在她耳邊,如小孩子般撒嬌,又似發誓般地說:“我就不信我弄不好。”她更是笑靨如花。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就那麽一刻,又好像已經歷了幾個輪回,他總算是替她挽好了。拿了鏡子一照,松松散散的,哪裏成什麽樣子。他頗為懊惱,卻臉色如常地看著鏡中的她道:“第一次弄,也還可以了。以後多挽挽就熟練了。”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自己還是安慰她。她從小到大哪裏挽過這種發型,當真是難看。但心裏卻像沾過蜜糖一樣,甜得都快要發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