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3/3頁)

他從來不願看槍口下倒下的目標,不願看見血與屍體,但是這一次,他卻以三十厘米的近距離,親眼目睹最親密的戰友胸前綻開一朵刺目的血花,親眼看著鮮血如何一滴滴流盡,生命如何一點點消失。

一點兒冰涼的液體緩緩滑過嚴謹的面頰,他嘴唇哆嗦著,用已經完全嘶啞的聲音,輕聲唱起一首歌:“你說你無悔……這軍裝穿過一回……你說你無悔……這歲月鑄成豐碑……你說從軍如詩如畫……這像是生命中一朵蠟梅……”

看守所在十幾個小時之後才發現嚴謹的異常。管教幹部開門進去時,他已經意識模糊。嚴謹被擡上擔架,監室的門打開,吹進一股清新的風,那飽含春日濕潤溫暖氣息的晨風,讓他暫時清醒了一會兒。他感覺自己如同置身水底,正穿過黏稠昏暗的世界,努力向上方的光亮處爬升。神志清醒的瞬間,他聽到擔架旁邊警察的對話。

“不是說他特種兵出身嘛,也這麽不濟事呀?”

“可不是,北京那邊來人還說他身手挺厲害的,誰相信?”

“是啊,他這案子太出名了,聽說他家還有點兒背景,這要死在俺們這兒,可要惹大亂子了。”

嚴謹想說話,喉嚨裏卻像被人塞進了一把沙子,又熱又辣,完全發不出聲音。他嘗試著調整呼吸,但劇烈的頭痛迫使他閉上眼睛,黑暗再次將他吞噬。

嚴謹先被送到距離看守所不遠的監獄醫院,診斷結果是急性肺炎,由於沒有及時治療,已有肺損傷的症狀出現,鑒於監獄醫院條件有限,醫生建議立即送市級醫院。又緊急轉移到市區一家三甲醫院,為了便於警方看守,醫院專門為他騰出一間單人病房,當然窗戶提前就從外面釘死了。

嚴謹在這家三甲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星期,炎症才基本被控制住。幸虧他身體底子強壯,並未留下太多後遺症,這時候醫生方發話允許他在走廊上放風以及會見外人。

第一個來見嚴謹的,是他的辯護律師周仲文。

周仲文推開病房門時,嚴謹正一個人扶著墻在病房內慢慢地走動。雖然醫生認為定時出外散步對他身體恢復大有好處,但是警方考慮到嚴謹曾有逃獄的歷史,需要嚴加看管。出門必須佩戴械具,在民間醫院裏若被人看見,顯得過於驚世駭俗,影響太不好,所以他只被允許在短短的走廊末尾放放風,或者在病房裏散散步。聽見門響,嚴謹擡起頭,那模樣把周律師嚇了一跳。因為頭部受傷,他的頭發多日未洗,濃密的黑發幾乎打結,雙目充血,眼神疲憊,密密麻麻的胡楂兒把整個下巴都遮住了,出演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盜簡直不用化妝。

聽見門響同時擡起頭的,還有坐在窗前的警察。本來警察正埋首在一堆本地報紙中看得出神,周律師進來把律師證和委托書給他看,他滿臉嚴肅地審視半天,“嗯”一聲,將證件扔還給周律師,視線又重新落回報紙的文娛新聞上,並沒有一點兒要回避的意思。周律師深知下面省市的公檢法土規矩多,比不上北京的規範,很多事都無法較真,只好咬牙忍著當他不存在。

病房內再無第二把椅子,嚴謹往床上盤腿一坐,兩條長腿便占據了大半張床,周律師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半個屁股放在窄窄的床沿上,皺起眉頭問他:“怎麽搞成這樣?”

嚴謹苦笑一聲:“太高估自己了唄。我以為還能像十八九歲的時候那樣,在外面凍個幾天幾夜只當去火了,誰想到能凍出肺炎來?老了,不服不行了!”

“可你為什麽要跑?”

嚴謹瞟了一眼窗前的警察,那警察恰好將報紙從眼前挪開,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只好放低聲音回答:“無意中得到一個地址,以為自己就能找到劉偉。”

“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