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季曉鷗看著這大男孩,有些微的感動:“人已去了,就別多想了。從現在開始,對你身邊的人好一些吧。人生在世,大千世界,能和你有緣同住一室的,也就那麽幾個人。”

男生點點頭:“我回去和同學們商量,一定要幫他。報上還說家屬情緒穩定,你看看阿姨那樣,那是情緒穩定的樣子嗎?師姐,您瞧好兒!”

男生上樓,季曉鷗站在路邊發了會兒呆,一時間竟忘了接下去自己究竟想去做什麽。就是這時候,嚴謹的電話打過來了。

她接起電話,他第一句話就是:“湛羽的事我知道了,我擔心你,你沒事兒吧?”

她想說沒事,但乍聽到嚴謹的聲音,不知為何特別想哭,而且最終沒有控制住自己,真的哭了。

“我後悔死了……要不是我中途放棄,也許不會這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電話裏究竟了些說什麽,只記得這個電話的通話時間很長,她說了很多,抽泣聲使句子斷裂無數次。

嚴謹聽她在電話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聲音刺激得他心尖肝尖都隨著顫動不已。最後他說:“你在哪兒呢?我這就過去!”

等了很久,他才聽到回答:“湛羽家樓下。”

嚴謹開車過去。季曉鷗站在樓下等他,等得整個人變成了“望眼欲穿”四個字。一夜工夫,她仿佛縮水一樣瘦了一圈,臉本來就小,如今只剩下一雙眼睛和一張嘴,一件黑色的羽絨服更是襯得她臉色慘白。

嚴謹走過去,二話不說就伸出手,將人緊緊摟進自己懷裏。他的動作很猛,幾乎是粗暴的,季曉鷗的鼻尖一下撞在他的肩膀上,撞得她眼前一黑,鼻梁酸痛,忍了很久的眼淚又乘機流了下來。

“冷靜,你先冷靜。人已經死了,事兒已經出了,你還跟自己過不去有什麽意思?”他抱著她說,“再說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她一邊流淚一邊掙紮,卻被抱得更緊。整個肩背都被他的雙臂像鐵箍一樣環住,力量大得令她簡直無法喘息。他的嘴唇落在她的額上,擦來擦去似乎在尋找一個妥善停留的位置,粗硬的胡楂兒紮得她皮膚刺痛。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同時落下的還有熱烘烘的男人氣息,混合著清潔的肥皂與煙草的味道——這麽多年了,嚴謹洗澡時依然延續著部隊的習慣,只用一種古老的上海硼酸藥皂,粗糙實在的一大塊,帶點兒藥物的清涼芳香,和醫生身上的來蘇水氣味極其相似,那種從小就讓她安心的味道。

季曉鷗忽然安靜下來,頭悄悄地垂下來,只將冰涼濕潤的臉貼在他的肩頭。

嚴謹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背。季曉鷗的羽絨服裏是毛衣和保暖內衣,隔著許多層的障礙物,他依舊能準確無誤地感覺到她後背肩胛骨的輪廓。他用他感覺靈敏的手指,曾於十多年前在黑暗裏無數次僅靠著觸覺拼裝他心愛的狙擊步槍的手指,一寸一寸撫摸著她的後背,將了解和安慰都試圖傳遞過去。

他說:“我跟你說過,只要你需要,不論什麽時候,我隨叫隨到。只要你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會出現。”

季曉鷗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說話,但她的後頸能感受到他氣息的吹拂,讓她有緊緊擁抱眼前人的沖動。她知道有些愛情會綻放在人生的最幽暗之處,但萌動於悲傷如泉湧爆發的時刻,卻是她始料未及。什麽官二代,什麽門第懸殊,什麽花花公子,什麽始亂終棄,愛誰誰去吧,死就死一回,沒什麽了不起。

天色愈加陰郁,入冬後的第二場雪,靜悄悄地醞釀了幾天,在這一刻突然飄落。起初是微小的雪粒,漸漸地,雪片越來越大,越來越密,仿佛久積的委屈突然爆發,像海水一般洶湧,能夠淹沒一切,能夠揭開一切藏頭露尾的秘密。

嚴謹載著季曉鷗,冒雪來到附近的社區醫院。兩人坐在長椅上等值班醫生。因為冷,或者心情的波動,季曉鷗一直打哆嗦,牙齒上下磕碰的聲音,連坐在身旁的嚴謹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

他出門,在路邊的小超市買了一瓶二兩裝的紅星二鍋頭揣在懷裏,焐熱了才取出來,擰開瓶蓋遞給季曉鷗,“喝吧,喝兩口就不抖了。”

季曉鷗接過來,閉著眼睛仰頭就是一大口,不夠,再喝一口,一團火落入胃中,效果立現,打擺子馬上停止。

“好多了吧?這種事兒我有經驗。幾口小二下去,什麽問題都沒了。”

季曉鷗並沒有閑聊的興致,酒瓶還給嚴謹,她說:“我總覺得自己還在噩夢裏,一直不相信這是真的。最後一次在醫院見他,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我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他最後的樣子。我一直跟自己說,噩夢有時候也會像真的一樣,可最終會醒的,只要有人推推我,告訴我這只是個噩夢……”她把臉轉到一邊,眼角又有淚花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