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幽洞暗河

行帳內一時安靜。兩個人都不說話。

片刻後。

“那人如何?”宇文初忽然問。

“他並不怕。”楚卿說。

那人不怕。雖有斬首的恐嚇,但他並不真怕。

那些緊張與驚慌,都是刻意為之,她看得出。從出現到離去,那人始終很鎮定。

宇文初點頭,他也這麽認為。

“可是,為何故作害怕?”宇文初又問,卻又非問。

他看向楚卿,這個問題的答案,二人心照不宣。

為何……只為一個原因。正如她入鄧府,可憐弱女的假象,只為掩藏真實的她。

白無名,名不副實。

“他太可疑,不可信。”楚卿說。

宇文初沉吟著:“如不可信,那他有何目的?”

她也答不出。

若說為了設套,前來誘敵,似乎並不合理。

衛軍已處劣勢,郢人大可堅守,只要再拖久些,就能拖垮衛軍。

能不費吹灰之力取勝,何必多此一舉,跑來設套?反成畫蛇添足,全沒必要。

若說不為設套,難道……真為獻策?

“你認為是真的?”她問。

“有可能。”

宇文初想了想,慢慢道:“當別的假設都不成立,只剩下一種時,即使再不可能,也只好可能了。”

這是實話。

她不由蹙眉:“所以,左相的買家,成了我們的內應?”

這話聽來別扭。

他苦笑:“興許如此。”

忽然有了內應,不可不謂轉機,突來的大轉機!

可是,明日拔營。

他摸摸鼻子,小心賠笑:“公主殿下,我們明日返衛,一定返衛!但今日還沒走,不如……去看看?”

之前太危險了。他心有余悸,仍不敢輕惹她。

她一臉漠然,看他半天:“好。”

轉機真的來了。以他的性子,就算想盡辦法,也要去看看。

與其不答應,讓他背後搗鬼,不如幹脆答應,盯著他的舉動。

“多謝公主!”他大喜,起身一揖到地。

此行不宜張揚,二人沒帶任何隨從,策馬直奔長菁山。

長菁山不遠,日暮之前,他們已到山腳。

林木蒼莽。

“早知道,該留下白無名,讓他當向導。”宇文初牽著馬,邊望邊說。

這山雖然不大,但要找一個洞,也不太容易。

“你留不住他。”楚卿搖頭,輕哂,“何況,他說得雖好,卻未必來過。”

宇文初看她一眼。

她對那白無名,似乎尤其不信,不知是何原因。但她不說,他也不敢問。

二人轉足一大圈。

“我後悔了。”宇文初忽開口,很正色,“就應該殺了他。”

楚卿卻笑起來:“難得遇見高人,能算計佚王殿下,像遛馬一樣,滿山跑腿。”

他哼了哼,不理她。

又走出一段,楚卿突然停下:“你聽!”

有水聲。

水聲隱約,從一邊傳來。

兩人立刻奔過去,真的發現了洞口。洞口很隱蔽。附近樹木叢生,成一道天然屏障。

果然是個秘洞。

“看來,他沒算計你。”楚卿說。

天色已暮。

洞內十分昏暗。宇文初拿出火折,剛一點亮,兩人都吃一驚。

好個奇洞!

與其說走入洞中,倒更像走入虎口。

洞內上下,石筍林立。有的拔地而起,有的懸垂而下,長長短短的,如獸牙參差。

整個洞像只巨怪,張開大口,正等他們入腹。

宇文初執火折,走在前面。

“西方有異獸,白日化身山洞,其牙化為石筍,其唾化為河流,蟄伏以待人。有誤入者,屍骨不存,盡為其所啖。”

他一邊走,一邊說:“不知這種妖怪,《山海經》可有記載?”

“萬一你被吃了,回去我就添上。”她說。

兩人漸漸深入。

洞內曲似九回腸。

石壁冰涼,又濕又滑,像有水滲出。石壁下,河流蜿蜒不絕。懸垂的石筍尖,不停有水滴落。

嘀嗒!嘀嗒!

滴水泠泠,在黑沉的安靜中,像滴在人心上。

“唉……”她忽一聲輕嘆。

宇文初停下,回過頭:“怎麽了?”

火折光亮,照在她的臉上,神色竟很復雜。

“這裏暗無天日,是麽?”她忽然問,問得奇怪。

他莫名:“是。”

“如果讓你住在這裏,你可願意?”這一問更怪。

他苦笑:“多半……不願意。”

“如果一住十年呢?”

“絕不可能。”

楚卿長嘆。火光中,她雙眸瑩瑩,竟似泛起水光。

“南姑為我,就住了十年。”她喃喃。臉上似悲似喜,又似無限感愧。

宇文初一怔。

為她住十年?在這種地方?

許多事聽來容易,說來容易,真正要去做,卻難如登天。

一個人在暗無天日中,能忍耐多久?

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