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所遇非人(第2/10頁)

莫名其妙地在滿樓裏找了一圈,他沒找到雷一鳴的影子。最後還是一名小勤務兵告訴他:“大帥上房了。”

白雪峰沒聽明白這話,對待小勤務兵,他也無需講禮貌:“放屁!大帥怎麽會上房?”

小勤務兵擡手向上一指:“不是上房,是上那個亭子頂上去了。”

白雪峰聽到這裏,感到了不妙。讓小勤務兵帶路,他走樓梯上了樓頂的平台——平台上有個中國式的小亭子,算是華而不實的一景,而在亭子頂上,赫然蹲著他那位虛弱的大帥!

亭子頂上覆著的是琉璃瓦,瓦上還積著一點兒殘雪,雷一鳴在上面半蹲半跪,昂著頭做著遠眺的姿勢。白雪峰先是不明所以,以為大帥的精神也出了毛病,及至順著他眺望的方向望了望,他猛地明白了過來,連忙張開雙臂跑到了亭子下頭:“大帥,危險!您快下來吧!往東院兒看不用登那麽高,站在這平台上就瞧得見。要不您發句話,我把太太帶回來得了,這上面風這麽大,您不管身體了?”

他急得語無倫次。雷一鳴回頭呵斥了一聲“別吵”,然後慢慢轉身挪到亭子邊,縱身一躍跳了下來——他從小就淘氣,登高扒低這套本事,也算是他的童子功,並沒有荒廢。

白雪峰一把攙住了他:“我的天,大帥,這兒連個梯子都沒有,您是怎麽上去的?”

雷一鳴掙開了他:“別這麽老媽子似的,我活動活動而已,至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嗎?”

白雪峰不理他,連推帶抱把他請回了樓裏,他都坐到餐桌前了,白雪峰站在一旁,一顆心還在腔子裏怦怦直跳。而雷一鳴漫不經心地喝著稀粥,眼前還晃動著葉春好的身影。

他方才站得高看得遠,真瞧見她了。她穿著一身藍,站在院子裏看了看天,又伸腳撥了撥院子角落裏的花草,然後抱著肩膀,怕冷似的一路小跑回了房。那藍影子印在了他的腦海裏,他越是回想,越覺得那藍影子輕俏可愛。再追憶起前塵舊事,她似乎也沒有那麽罪大惡極了,真像白雪峰說的那樣:太太犯了錯,先生不原諒,誰原諒呢?在這世上,他們除了彼此,再沒別的親人了啊!

一碗熱粥喝到了最後,他埋著頭,忽然喚了一聲:“雪峰。”

白雪峰立刻答應了:“大帥,您有什麽吩咐?”

他推開碗筷,依然不擡頭:“一會兒預備熱水,我洗個澡。”說著他擡手向後一捋頭發:“這些天我三災六病的,也沒個人樣了。”

白雪峰“哦”了一聲,還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這個下午,雷一鳴洗了澡,刮了臉,剪了頭發。這一場大病讓他的兩鬢又添了幾根白發,端坐在大鏡子前,他讓白雪峰用梳子和生發油馴服了自己這一腦袋濃密的短發。然後起身換了嶄新的襯衫西裝,他在明亮的燈光下,很認真地挑選了領針、袖扣。從白雪峰手中接過了一條花綢子手帕,他先將手帕一甩,隨即往胸前的小口袋裏一掖,手法嫻熟利落,將手帕掖成了一朵抽象的花。

然後在穿衣鏡前轉身照了照背影,他感覺自己又見老了——也許是因為消瘦而顯老,也許純粹是真的老了。不過在未來的五六年裏,他相信自己還不會在異性那裏失寵。

從小到大,他一直不缺女人的愛,他也一直知道如何去招她們的愛,無師自通,也無需悟性,反正他知道,女人們就是喜歡他。黑沉沉的眼珠在眼皮下一轉,他一擡睫毛望向鏡中人,擡出了長而深刻的雙眼皮痕跡。昂起頭又擺了個睥睨的姿態,燈光之下,他的眉眼像是用墨彩勾畫出來的,該濃烈的筆畫很濃烈,該細致的筆畫很細致。

“那天在火車上,”他忽然問道,“我是不是踢了太太一腳?”

白雪峰站在一旁,一聽這話就苦笑了:“哪是一腳,要不是我們攔著,您都能把太太踢壞了。”

雷一鳴忍俊不禁,“撲哧”一笑:“這麽能踢,你把我說成驢了。”

白雪峰又試著提醒他道:“您還給太太的右邊眉毛上留了道疤呢。”

雷一鳴愣了一下,想了想,然後一點頭:“想起來了。說起來,我的脾氣也確實是太急了一點兒。”

白雪峰賠著笑站著,不好再附和。而雷一鳴側過臉,對著他問道:“你猜,我這是要幹什麽去?”

白雪峰笑道:“這個好猜,我看您是要去接太太了。”

雷一鳴擡手拍拍他的臉,抿嘴也笑了:“那還不給我拿衣服去?”

白雪峰聽了這話,連忙跑去給他拿了大衣、帽子,又道:“太太要是對大帥抱委屈,大帥也別惱。畢竟太太這也算是坐了半年牢呢。”

雷一鳴連連點頭:“我知道。我這一回是負荊請罪去的,她要哭要鬧,我都由她,絕不和她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