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流成河(第6/12頁)

滿山紅不說話,轉身又要往那林子深處跑,可這回他們沒跑幾步,四周的槍聲就密集起來了。

到處都是敵人,敵人從天而降,從雪裏往外鉆。山寨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巨響,滿山紅回頭去看,就見房頂被氣浪掀到了半空中,那些士兵炸了她的家!

她張了嘴,像是要哭要叫,然而老二開了口:“當家的,上面是沒法走了,咱們鉆地洞吧!”

滿山紅沒理老二,反倒是又和張嘉田對視了一眼。現在她與他之間無需語言交流了,對視一眼,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們只怕自己一旦開了口,就要面對這恐怖的現實,不但要面對,還要分析,還要把它掰開揉碎了研究。他們都還年輕,都是雷一鳴口中的小家夥,小家夥們兇猛起來死都不怕,卻是怕了眼下。

他們剛知道,自己先前是在和魔鬼打交道。

子彈在空中嗖嗖地飛,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下一秒。幸而石礫子山是滿山紅走過了一萬遍的地方,到了這般境地,她還能認清道路。張嘉田也不顧生死了,橫了心跟著她往前沖。旁邊的老二身體忽然一栽,張嘉田沒等他倒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頭也不回拽著他繼續跑。老二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在雪地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血跡——子彈打飛了他腿上的肉。

“想法子從北邊下山。”他氣喘籲籲地告訴滿山紅:“去青余縣!”

青余縣在石礫子山的北邊,他現在走投無路,只能退回到縣城去,那裏有他的朋友和隊伍,還有個神通廣大的洪霄九。

他不知道,青余縣那邊也已經開了火。

陳運基的隊伍一直駐紮在青余縣外,預備要攻城,又一直沒攻城,縣內縣外的人這幾天都看慣了,也不當作一回事。誰也沒料到,他們會在這天中午忽然出動,開始了進攻。

他們一邊沖鋒,一邊呐喊,告訴城上的守兵“張嘉田已經死在石礫子山了”。守兵中也有張嘉田的士兵,一聽這話便慌了神。張文馨想起兒子是跟著張嘉田一起出城上山的,登時癱軟在地,而未等他擦去滿頭的冷汗,城外就開了炮,專轟青余縣城的城墻一角。有些炮彈飛得格外高格外遠,竟然越過城墻,落到了城內的街上,在石板地上硬生生炸出了一個大坑!

碎石崩上半空,和碎石一起飛濺起來的,還有行人的斷頭殘肢。一包染了血的新棉花落了地,有女人蹲在地上捂了臉,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女人是林燕儂,鮮血順著她的指縫往外淌。行人見狀,當即拽了她往旁邊跑,又有人驚惶地哭喊:“又來炮彈了!”

果然,新一枚炮彈呼嘯著掠過低空,將不遠處的民房炸成了一片廢墟。林燕儂掙脫了旁人的手,頭臉都是劇痛,眼前一片血紅,只能掙紮著往那師部裏逃——她往回逃,張文馨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號啕:“我的兒子還在城外,我的兒子啊!”

他不是唯一一個惦記著張寶玉的人,除他之外,還有一個張嘉田。

張嘉田隨著滿山紅鉆進了一座石洞子裏,一手依然死死抓著半死的老二。他不知道馬永坤此刻如何了,也不知道張寶玉此刻如何了,他想他們也許都已經死了,死在最初的掃射中,死在最後的爆炸裏了。

這一次他沒有挨打,沒有受傷,可他胸中一陣一陣悶痛,痛不可忍。只有雷一鳴死了,或者他自己死了,這痛才能消除。

(四)

張嘉田隨著滿山紅鉆過了一段曲折的石洞,最後他們手腳著地爬出來重見了天日,感覺那槍炮的聲音是被自己甩在身後遠方了,可依舊心有靈犀似的,他們都不回頭。

這現實讓他們想都不敢想、看都不敢看了。

滿山紅帶著他們繼續逃,跑過一片小樹林之後,他們坐下來順著陡坡往下出溜,滑到坡底站起來,滿山紅撥開前方的亂草,前方赫然又是一處洞口。

這處洞口向下通到了半山腰,他們到了半山腰之後轉彎向北,一步不停地繼續狂奔。後方的天空中升起了濃雲,是山頂燃起了大火。大火把枯樹燒得劈啪作響,迅速蔓延開來。

他們依舊是逃,依舊不敢回頭。

與此同時,青余縣城的老城墻,已經被炮火轟塌了一角。騎兵向著那一角發起了沖鋒,沖了一次,被打退回來,再沖第二次。陳運基已經發話了,這回只要打進青余縣城,全師就地開搶半天。可醜話說在前頭,莫桂臣師長打完石礫子山之後,也是要率兵往青余縣來的,你們若不能搶先一步進縣城,等莫師的士兵一來,這座縣城可就不夠你們搶的了。

士兵們得了這樣的承諾,又知道自己的確是人多勢眾的一方,大有勝算,所以這一仗打得心急火燎,騎兵在第三次沖鋒中終於突破了城墻缺口處的防線,於是後方的步兵一擁而上,也潮水一般沖進城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