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尚有人緣高朋來舊邸 真無我相急症損殘花(第3/4頁)

那何麗娜早已遠遠的看見了鳳喜,正是呆了,這會子一步一步走近前來。鳳喜擡了頭,噙著眼淚,向何麗娜看著,眼淚卻流在臉上。她看看何麗娜周身上下的衣服,又低了頭牽著自己的衣服看看,又再向何麗娜的臉注視了一會,很驚訝的道:“咦!我的影子怎麽和我的衣服不是一樣的呀?”秀姑道:“不要瞎說了,那是何小姐。”鳳喜伸著兩手,在半空裏撫摸著,像摸索鏡面的樣子,然後又皺了眉,翻了眼皮道:“不對呀,這不是鏡子!”何麗娜看她那個樣子,也皺了眉頭替她發愁。鳳喜忽然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倒有意思,我的影子,和我穿的衣服不一樣!”關秀姑於是一手握了鳳喜的手,一手握了何麗娜的手,將兩只手湊到一處,讓她們攜著,向鳳喜道:“這是人呢,是影子呢?”何麗娜笑道:“我實在是個人。”她不說猶可,一說之後,鳳喜猛然將手一縮,叫起來道:“影子說話了,嚇死我了!”家樹看了她這瘋樣,向何麗娜低聲道:“她哪裏好了?”家樹說時更靠近了何麗娜,鳳喜看到,跳起來道:“了不得啦!我的魂靈纏著樊大爺啦!”

當下秀姑怕再鬧下去要出事情,又不便叫何麗娜閃開,只得走向前將鳳喜攔腰一把抱著,送上樓去。鳳喜跳著道:“不成,不成!我要和樊大爺說幾句,我的影子呢?”秀姑不管一切將她按在床上,發狠道:“你別鬧,你別鬧,你不知道我的氣力大嗎?”鳳喜哈哈的笑道:“這真是新聞!我自己的影子,衣服不跟我一樣,她又會說話。”秀姑哄她道:“你別鬧,那影子是假的。”鳳喜道:“假的,我也知道是假的。樊大爺沒回來,又是你們冤我,你們全冤我呀!你們別這樣拿我開玩笑,我錯了一回,是不會再錯第二回的。”說著,“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

鳳喜在屋子裏哭著鬧著,樓下何、沈、樊三個人,各感到三樣不同的無趣。大家呆立許久,樓上依然鬧個不歇。三個人走了不好,不走又是不好,便彼此無言的向樓上側耳聽著。突然的,樓上的聲音沒有了,三個人正以為她的瘋病停頓了,只見秀姑在屋子裏跳了出來,站在樓欄邊,向院子裏揮著手道:“不好了,人不行啦,快找醫生去吧!”三個人一同問道:“怎麽了?”秀姑不曾答出來,已經聽到沈大娘在樓上哭了起來。沈國英、樊家樹都提腳想要上樓來看,秀姑揮著手道:“快找醫生吧,晚了就來不及了。”家樹道:“這裏有電話嗎?”沈國英道:“這是空屋子,哪裏來的電話?”樊家樹道:“附近有醫院嗎?”沈國英道:“有的。”於是二人都轉了身子向外面走,把何麗娜一個人丟在院子裏。秀姑跳了腳道:“真是糟糕!等著醫生,偏是又一刻請不到!真急人,真急人。”秀姑說畢,也進去了。

何麗娜對於鳳喜,雖然是無所謂,但是婦女的心,多半是慈悲的,看了這種樣子,也不免和他們一樣著慌,便走上樓來,看看鳳喜的情形。只見她躺在一張小鐵床上,閉了眼睛,蓬了頭發,仰面睡著,一點動作也沒有。沈大娘在床面前一張椅子上坐下,兩手按了大腿,哇哇直哭。秀姑走到床面前,叫道:“鳳喜!大妹子!大妹子!”說著,握了她的手,搖撼了幾下,鳳喜不答復,也不動。秀姑頓腳道:“不行了,不中用啦,怎麽這樣快呢?”何麗娜看到剛才一個活跳新鮮的人,現在已無氣息了,也不由得酸心一陣,垂下了淚來。秀姑跳了幾跳,又由屋子裏跳了出來,發急道:“怎麽找醫生的人還不來呢?急死我了!”何麗娜向秀姑搖手道:“你別著急,我懂一點,只是沒有帶一點用具來。”秀姑道:“你瞧!我們真是急糊塗了,放著一個德國留學回來的大夫在眼前,倒是到外面去找大夫。姑娘,你快瞧吧。”何麗娜走向前,解開鳳喜的紐扣,用耳朵一聽她的胸部,再看一看她的鼻子,白了一個圈,嚇得向後退了一步,搖了頭道:“沒救了,心臟已壞了。”

說話時,沈國英滿頭是汗,領著一個醫生進來。何麗娜將秀姑的手一拉,拉到樓廊外來,悄悄的道:“心臟壞了,敗血症的現象,已到臉上,這種病症,快的只要幾分鐘,絕對無救的。家樹來了,你好好的勸勸他。”果然,家樹又領了一個醫生到了院子裏。當那個醫生進來時,這個醫生已下了樓,向那個醫生打個招呼,一同走了。

家樹正待向樓上走,秀姑迎下樓來,攔住他道:“你不必上去了,她過去了。總算和你見著一面,一切的事,都有沈先生安排。”家樹道:“那不行,我得看看。”說著,不管一切,就向樓上一沖,跳進房來,伏在床上,大哭道:“我害了你,我害了你,早知道如此,不如讓你在先農壇唱一輩子大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