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裂券飛蚨絕交還大笑 揮鞭當藥忍痛且長歌(第2/6頁)

鳳喜先還以為他真歡喜了,後來看到他的態度不同,也不知道他是發了狂,也不知道他是故意如此。靠了石桌站住,呆呆的向他望著。家樹兩手張開,向天空一伸,大笑道:“好,我發了財了!我沒有見過錢,我沒有見過四千塊錢一張的支票,今天算我開了眼了,我怎麽不笑?天哪!天哪!四千塊一張的支票,我沒有見過呀!”說著,兩手垂了下來,又合到一處,望了那張支票笑道:“你的魔力大,能買人家的身子,也能買人家的良心,但是我不在乎呢!”兩手比齊,拿了支票,嗤的一聲,撕成兩半邊。接上將支票一陣亂撅,撅成了許多碎塊,然後兩手握著向空中一拋,被風一吹,這四千元就變成一二十只小白蝴蝶,在日光裏飛舞。家樹昂著頭笑道:“哈哈,這很好看哪!錢呀,錢呀,有時候你也會讓人看不起吧!”

到了這時,鳳喜才知道家樹是恨極了這件事,特意撕了支票來出這一口氣的。頃刻之間,既是羞慚,又是後悔,不知道如何是好。待要分說兩句,家樹是連蹦帶跳,連嚷帶笑,簡直不讓人有分說的余地。就是這樣,鳳喜是越羞越急,越急越說不出話,兩眼眶子一熱,卻有兩行眼淚,直流下來。

家樹往日見著她流淚,一定百般安慰的;今天見著她流淚,遠遠的彎了身子,卻是笑嘻嘻的看著她。鳳喜見他如此,越是哭得厲害,索性坐在石凳上伏在石桌上哭將起來。家樹站立一邊,慢慢的止住了笑聲,就呆望著她。見她哭著,兩只肩膀只管聳動,雖然她沒有大大的發出哭聲,然而看見這背影,知道她哭得傷心極了。心想她究竟是個意志薄弱的青年女子,剛才那樣羞辱她,未免過分。愛情是相互的,既是她貪圖富貴,就讓她去貪圖富貴,何必強人所難!就是她拿錢出來,未嘗不是好意,她哪裏有那樣高超的思想,知道這是侮辱人的行為。思想一變遷,就很想過去賠兩句不是。這裏剛一移腳,鳳喜忽然站了起來,將手揩著眼淚,向家樹一面哭一面說道:“你為什麽這樣子對待我?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我要嫁給誰,就嫁給誰,你有什麽法子來幹涉我?”說著,她一只手伸到衣袋裏,掏出一個金戒指來,將腳一頓道:“我們並沒有訂婚,這是你留著給我做紀念的,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說時,將戒指向家樹腳下一丟。恰好這裏是磚地,金戒指落在地上,丁零零一陣響。家樹不料她一翻臉,卻有此一著,彎著腰將戒指撿起,便戴在指頭上,自說道:“為什麽不要?我自己還留著作紀念呢。”說畢,取了帽子,和鳳喜深深的一鞠躬,笑嘻嘻的道:“劉將軍夫人,願你前途幸福無量!我們再見了。”說畢,戴著草帽,掉轉身子便走。一路打著哈哈,大笑而去。

鳳喜站在那裏,望著家樹轉入柏林,就不見了。自己呆了一陣子,只見東邊的太陽,已慢慢升到臨頭,時候不早了,不敢多停留;又怕追上了家樹,卻是慢慢的走出內壇。她的母親沈大娘,由旁邊小樹叢裏,一個小亭上走下來,迎著她道:“怎麽去這半天,把我急壞了。我看見樊大爺,一路笑著,大概他得了四千塊錢,心裏也就滿足了。”鳳喜微笑,點著頭道:“他心裏滿足了。”沈大娘道:“哎呀,你眼睛還有些兒紅,哭來著吧?傻孩子!”鳳喜道:“我哭什麽?我才犯不上哭呢。”說著,掏出一條潮濕的手絹,將眼睛擦了一擦。沈大娘一路陪著行走,一路問道:“樊大爺接了那四千塊錢的支票,他說了些什麽呢?”鳳喜道:“他有什麽可說的!他把支票撕了。”沈大娘道:“什麽,把支票撕了?”於是就追著鳳喜,問這件事的究竟。鳳喜把家樹的情形一說,沈大娘冷笑道:“生氣?活該他生氣!這倒好,一下說破了,斷了他的念頭,以後就不會和咱們來麻煩了。”鳳喜也不作聲,出了外壇雇了車子,同回母親家裏,仍然由後門進去,急急的換了衣服,坐上大門口的汽車,就向劉將軍家來。

因為鳳喜出去得早,這時候回來,還只有八點鐘。回到房裏,秀姑便不住的向她打量。鳳喜怕被別人看出破綻來,對屋子裏的老媽子道:“你們都出去,我起來得早了,還得睡睡呢。”大家聽她如此說,都走開了。鳳喜睡是不要睡,只是滿腔心事,坐立不安,也就倒在床上躺下,便想著家樹今日那種大笑,一定是傷心已極。雖然他的行為不對,然而他今日還癡心妄想,打算邀我一同逃走,可見他的心,的確是沒有變的。但是你不要錢,也不要緊,為什麽當面把支票扯碎來呢?這不是太讓我下不去嗎?……糊裏糊塗的想著,便昏昏沉沉的睡去。及至醒來,不覺已是十一點多鐘了。坐在床上一睜眼,就見秀姑在外面探頭望了一望。鳳喜對她招招手,讓她走了進來。秀姑輕輕的問道:“你見著他沒有?”鳳喜只說了一聲“見著了”,就聽到外面老媽子叫道:“將軍回來了。”秀姑趕快閃到一邊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