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裂券飛蚨絕交還大笑 揮鞭當藥忍痛且長歌

卻說家樹見著鳳喜,以為她還像從前一樣,很有感情,所以說要她一路同去。鳳喜聽到這話,不由得嚇了一嚇,便道:“大爺,你這是什麽話?難道我這樣敗柳殘花的人,你還願意嗎?”家樹也道:“你這是什麽話?”鳳喜道:“事到如今,什麽話都不用說了,只怪我命不好,做了一個唱大鼓書的孩子,所以自己不能作主。有勢力的要怎麽辦,我就怎麽辦。像你樊大爺,還愁討不到一頭好親事嗎?把我丟了吧。可是你待我的好處,我也決不能忘了,我自然要報答你。”家樹搶著道:“怎麽樣?你就從此和我分手了嗎?我知道,你的意思說,以為讓姓劉的把你搶去了,這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不好意思再嫁我,其實是不要緊的。在從前,女子失身於人,無論是願意,或者被強迫的,就像一塊白布染黑了一樣,不能再算白布的;可是現在的年頭兒,不是那樣說,只要丈夫真愛他妻子,妻子真愛他丈夫,身體上受了一點侮辱,卻與彼此的愛情,一點沒有關系。因為我們的愛情,都是在精神上,不是在形式上,只要精神上是一樣的……”家樹這樣絮絮叨叨的向下說著,鳳喜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白布鞋尖,去踢那石凳前的亂草。看那意思,這些話,似乎都沒有聽得清楚。

家樹一見這樣,很著急,伸手攜著她一只胳膊,微微的搖撼了兩下,因問道:“鳳喜,怎麽樣,你心裏還有什麽說不出來的苦處嗎?”鳳喜的頭,益發的低著了,半晌,說了一句道:“我對不起你。”家樹放了她的手,拿了草帽子當著扇子搖了幾搖道:“這樣說,你是決計不能和我相合了!也罷,我也不勉強你。那姓劉的待你怎麽樣,能永不變心嗎?”鳳喜仍舊低著頭,卻搖了兩搖。家樹道:“你既然保不住他不會變心,設若將來他真變了心,他是有勢力的,你是沒有勢力的,那怎樣辦?你還不如跟著我走吧。人生在世,富貴固然是要的,愛情也是要的。你是個很聰明的人,難道這一點,你還看不出來?而況且我家裏雖不是十分有錢,不瞞你說,兩三萬塊錢的家財,那是有的。我又沒有三兄四弟,有了這些個錢,還不夠養活我們一輩子的嗎?”鳳喜本來將頭擡起來了,家樹說上這一大串,她又把頭低將下去了。家樹道:“你不要不作聲呀!你要知道,我望你跟著我走,雖然一半是自己的私心,一半也是救你。”

只在這時,鳳喜忽然擡起頭來,揚著臉問家樹道:“一半是救我嗎?我在姓劉的家裏,料他也不會吃了我,這個你倒可以放心。”家樹聽到這話,不由得他的臉色不為之一變,站在一邊,只管發愣。停了一會,點了一點頭道:“好,這算我完全誤會了。你既是決定跟姓劉的,你今天來此地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和我告別,今生今世,永不見面了吧?”鳳喜道:“你別生氣,讓我慢慢的和你說,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樊大爺待我那一番好處,我哪裏忘得了!可是我只有這個身子,我讓人家強占了去了,不能分開一半來伺候你。”家樹皺了眉,將腳一頓道:“你還不明白,只要你肯回來……”鳳喜道:“我明白,你雖然那樣說不要緊,可是我心裏總過不去的!幹脆一句話,我們是無緣了。我今天是偷出來的,你不見我還穿著這樣一身舊衣服嗎?若是讓他們看見了,放了好衣服不穿,弄成這種樣子,他們是要大大疑心的。我自己私下也估計了一下子,大概用你樊大爺的錢,總快到兩千吧。我也沒有別個法子,來報你這個恩。不瞞你說,那姓劉的一把就撥了五萬塊錢,讓我存在銀行裏。這個錢,隨便我怎麽樣用,他不過問。現在我自己,也會開支票,拿錢很方便。”說到這裏,鳳喜在身上掏出一個粉鏡盒子來,打開盒子卻露出一張支票。她將支票遞給家樹道:“不敢說是謝你,反正我不敢白用大爺的錢。”

當鳳喜打開粉鏡,露出支票的時候,家樹心裏已是噗突噗突跳了幾下;及至鳳喜將支票送過來,不由得渾身的肌肉顫動,面色如土。她將支票遞過來,也就不知所以的將支票接著,一句話說不出來。停了一停,醒悟過來了,將支票一看,填的是四千元整,簽字的地方,印著小小的紅章,那四個篆字,清清楚楚,可以看得出,乃是“劉沈鳳喜”。家樹鎮定了自己的態度,向著鳳喜微笑道:“這是你賞我的錢嗎?”鳳喜道:“你幹嘛這樣說呀?我送你這一點款子,這也無非聊表寸心。”家樹笑道:“這倒確是你的好心,我應該領受的。你說花了我的錢,差不多快到兩千,所以現在送我四千,總算是來了個對倍了。哈哈!我這事算做得不錯,有個對本對利了。”越說越覺得笑容滿面,說完了笑聲大作,昂著頭,張著口,只管哈哈哈笑個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