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窮途末路 最後一擊

正月晦日,若在長安,便又到了一年裏開始遊冶踏春的好日子,或登樂遊漫步春色,或臨曲水閑賞碧波,總之,若不踏踏實實虛擲上這一日光陰,簡直便不配做個長安人。不過,在西疆,一過天山山脈,原本沿路樹梢草尖上已露了些頭的春色頓時又化作了漫天冰雪。迎面而來的寒風固然幾可刮骨,而那化了又凍、凍了又化的冰雪,更是讓原本便不十分寬闊的花谷道越發舉步維艱。

唐軍之中從來不缺戰馬,便是步卒們也會自帶馬匹負重代步,平日裏自是進軍神速,從昆陵都護府的南面回師庭州,兩千多裏的路程不到十幾天裏已走了大半。只是到了雪地之上,馬蹄打滑,難以快行,七八千人的唐軍隊伍不得不放緩了速度。輜重營裏有幾十輛大車又是分外沉重,到了上坡處即便是最好的軍馬也拖曳不動,只得生生用人力前拉後推,慢慢挪將上去。這一日下來,竟是只走了三十多裏。

眼見日頭西斜,離營地還頗有些路程,來回巡視的都護府屬官們多少有些不耐煩起來,呼喝聲裏也帶上了幾分怒氣,“還不快些用力?遮莫要讓馬車走上半夜?軍情如火,你們這幾日卻一日比一日更不像樣!若再是躲懶,莫怪的某的馬鞭不會識人!”

推車的士兵們早已疲憊不堪,被喝罵了一路後,腹中的饑火漸漸的化為了怒火,也不知是哪位士卒咬牙冷笑道,“什麽軍情如火,某看著倒像是趕著去奔喪!”

前面的車夫聽得分明,見軍官走遠了,便回頭低聲笑道,“可不是奔喪!你道那庭州是出了何事?其實突厥人早去得遠了,是那位蘇公子自作自受!大都護一心算計咱們西州的裴長史與麴世子,前番他們送糧殺的那勞什子馬賊,其實便是都護府的親兵扮的,此次庭州失守,蘇公子又想借突厥人之手殺了裴長史,結果被長史抓了個正著!人證物證俱在,都已經送到長安去了,大都護能不急著回來?”

“此事我也聽說了,這回那蘇公子連咱們伊州邊軍的幾名旅正隊正也想殺,沒想到被裴長史一嚇,連那些好玩意兒都嚇了出來!”

這輜重之隊不比其他隊列,原是哪個州府來的車馬都有,話頭一起,眾人頓時七嘴八舌說了開來,伊州的兵卒中有人曾聽說,押過糧的幾位同袍已來了軍中,又跟大夥兒親口描述了當日的情形;庭州的民夫有做府兵的小舅前幾日也送了軍資過來,說是親眼見到過裴長史一行人帶棺入城,那蘇公子的臉早已凍得青紫……眾人原先都只與相熟之人私下議論,這時才知曉,此事竟已是沒幾個人不知曉!

近日來行軍甚急,輜重營最是辛苦。眾人壓抑了這些日子,此時哪裏還忍得住這滿腹的牢騷!這些日子以來所受的餐風飲雪之苦冷,忍饑挨罵之郁怒,都在議論聲中開始宣泄出去,漸漸一發不可收拾,聲音不知不覺便越來越高,連前後幾輛車也都聽了個清楚,自然也是紛紛議論開來。

眾人正說得興奮,身邊猛然間響起了一聲怒喝,“你們在胡言亂語什麽!”

大夥兒唬了一跳,回身一看,卻見一位大都護府的隊副正站在眾人身後,此時臉色都有些青了,看著眾人的目光,幾乎能飛出刀子來,一字一字道,“是誰膽大包天,在軍中公然散布汙蔑大都護的諱言穢語?你們若是不想死,便將他指認出來,某自會帶到軍前以軍法處置!其余人等,一人五十軍棍,且寄下一條命來!”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嘩然,有人便冷笑道,“什麽汙言穢語,你家那蘇公子被突厥人嚇得屎尿齊流,臭不可聞,滿庭州的人都親眼見到了,這等汙穢之事,他都做得我等還說不得!”

這位隊副勃然大怒,拔刀出鞘,“你還敢滿口胡謅,某這便將你等統統正法了,看誰再敢誹謗大都護!”

這句話便如往火藥桶裏丟下一個燃著的引子,原本便在議論聲中有些騷動起來的隊伍頓時炸開了鍋,拔刀的拔刀,掄鞭的掄鞭,待到另外幾名屬官之流聞聲趕到,那位隊副已被拖下馬來,滿臉青紫,看去只剩下了半口氣,身邊圍著的那數十人卻依然滿臉怒色。

有性子穩重的中年屬官見勢不對,忙道,“你們這是做什麽!私下械鬥可是軍中大忌,還不趕緊收了刀槍,有什麽事值得如此?”

眾人並不接話,只是目光冷冷的看了過來,屬官心底愈驚,面上卻笑得一團和氣,搖著頭讓人將那名隊副背到空車中,又使人去喚軍醫,好容易說服眾人回到車後繼續推車,卻有另一名屬官帶著一隊人馬氣勢洶洶的沖了過來,揮刀一指,“適才便是這些人犯上作亂!”

整個輜重營裏,拔刀之聲頓時響成了一片。

半個多時辰後,中軍大營中的蘇海政接到消息:輜重營有兵卒嘩變,大都護府安排在營中的親兵已被殺了大半,靠近輜重營的其他幾部也有了騷動的跡象!他不由又驚又怒,厲聲喝道,“點齊衛隊,隨我前去輜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