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色兇猛 異想天開

西州的春天來得格外摧枯拉朽。仿佛只是一覺醒來,昨日還不能離身的輕裘夾袍便再也穿不住。城下的河水隨著雪山消融而愈發豐沛,河岸上的綠色也一日日的鮮嫩濃郁起來。二月中旬,當一封三百裏加急的告示,將大唐改元顯慶、立新太子、大赦天下的消息送到西州時,環繞西州的河谷裏,各色的野花早已爭相綻放,將大片大片的草地染成了一襲襲織錦綠絨地衣。

若不是那隨著溫暖春陽而到來的春風,琉璃真會覺得,西州的春日比長安的來得更美不勝收。只是這一日的清晨,當窗外呼嘯著的尖銳風聲將她再次驚醒,看著高窗裏透進來的那點朦朧清光,她不由嘆了口氣:又起風了!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為何西州的街道都要往下挖掘,西州的院落庭院為何都那般小巧,而都護府和寺院的寬敞庭院則比尋常人家挖得更深——每隔幾日就要刮起的這種暴烈的春風,在平地上絕對可以把人直接吹走,只有躲在這深壁高墻之間,才算有點保障……

黑暗中,裴行儉摟著她的手臂緊了一緊,聲音裏帶著一點初醒的沙啞,“又被吵醒了?”

琉璃“嗯”了一聲,往他懷裏縮了縮,“早知如此,咱們真該住在長安坊。”

裴行儉低聲笑了起來,“怕我在道上被吹跑了?放心,就這不到一裏路,吹不壞我。不過,今日你別出門了,在家歇著便好。”

琉璃嘆了口氣,“那你也不許再出城。”自打正月起,這一個多月裏,他在城外呆著的時間便遠遠超過在城裏,時常還會在外面過上一兩夜,前日連風飄飄都上門拜訪了一回,話裏話外透了一點訊息,琉璃只能一臉官司的把她送了出去,回頭與裴行儉一說,裴行儉卻只是淡淡的一笑,“他們終於沉不住氣了麽?”

聽見裴行儉良久沒有出聲,琉璃輕輕的推了推他,“這樣的大風天裏在野地裏不是玩的。”聽說在一些風口上,成年的牛馬被狂風吹走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裴行儉仿佛回過神來,聲音裏帶了點笑意,“放心,我該做的事都做完了,麴崇裕如今心裏已然犯疑,多半會拿件事情絆住我,不讓我再出城,我只是在想,他會把什麽政務分到我的頭上?”

琉璃忙問,“你可想到了會是什麽政務?”

“或許是刑訟,或許是賦稅,不過,無論他讓我管什麽,我都會讓他後悔莫及。”裴行儉的聲音淡淡的沒有一絲波瀾,但琉璃卻知道他是有些生氣了,忍不住道,“你怎麽不高興了?”

裴行儉沉默片刻,開口時卻換了一個話題,“昨日我把方嶺之事告訴了柳阿監。”

琉璃吃了一驚,“她怎麽樣?”

“我也不知,她只是客客氣氣的謝了我,我也趕緊告辭走了。”

琉璃深深的嘆了口氣,原先從柳如月的講述裏,就能聽出那個叫方嶺的男子性子極為強硬剛烈,沒想到這些年一再挫折到被支使到了西州,他卻依然半點沒變,三年前的秋天,牧丞刁難他,讓他大風天裏出營去尋兩匹失馬,他突然暴怒而起,挾持牧丞一道出營,從此再也沒有歸來。有說他和牧丞在狂風之中同歸於盡的,也有說他殺了牧丞亡命天涯的,但無論如何,是再沒有下落了。琉璃原先便隱隱覺得,也只有這般剛強的男子能配得上心性堅韌的柳如月,裴行儉頭兩次出城時,也暗暗希望過他能找到人,沒想到卻是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她的心情不由低落了下來,蜷在裴行儉的懷裏一句話也不想說,裴行儉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我也不想說出此事,只是一則麴崇裕的人也去詢問過牧監的人,想來早已知道此事;二則我出城太過頻繁,他定然看出我別有打算,既然會讓風娘子找到你,只怕立刻回頭也會找到柳阿監,讓他們來說破更是不妥。”

琉璃低聲道,“我知道。”停了片刻又道,“所以大風天裏,你再不許出城去,上一回我便足足擔心了一夜。”

裴行儉安慰的拍了拍她,“以後再不會了,我也是沒想到半路上會遇到起風,只能先找個地方躲著,你也知道,如今咱們時間不多……”

琉璃心裏嘆息,裴行儉似乎擔心麴崇裕查出什麽來,這些日子突然變得十分緊張,不是往外面跑,就是伏案到深夜,做的事情似乎與田地政務有關,她莫說幫忙,就是看都看不大明白,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給他添一點麻煩。

喁喁細語中,窗外朦朧的亮光漸漸轉為清明的曙光,兩人起身梳洗,吃過了早膳,裴行儉放下竹著,突然笑道,“差點忘記告訴你,咱們這邊又要來一名大唐官員。”

喔?琉璃感興趣的擡頭看著他,裴行儉臉上的笑容多少有點微妙,“琉璃,你還記得涼州城的那位蘇參軍麽?他的父親蘇海政,已被任命為伊州都督,估摸著一個多月之後便會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