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順水推舟 無可辯解(第3/4頁)

裴行儉擡頭看著高宗,“啟稟陛下,臣與太尉、褚相平素並無交往,今日突然得蒙厚待,事後回想也頗為不安。然此等事務,臣又豈敢欺瞞於陛下?”

高宗緩緩點了點頭,眼神銳利的看向裴行儉,“你可知今日宰相會食之後,褚遂良便稱,你今日主動找到他們,是跟他們說,若立武昭儀為後,則國家禍亂必自此起?此事你有何可辯?”

裴行儉臉上微露愕然之色,隨即便苦笑起來,“是臣一時疏忽,陷聖上於兩難之地,臣無可辯解。”

窗欞裏吹進來的秋風已然略帶寒意,燭光搖曳中,高宗的臉色顯得有些陰晴不定,良久才道,“我來書房之前,是昭儀說了一句,你裴守約不似這般忘恩負義之人。看來你或許不是忘恩負義,卻是得意忘形、不知輕重!虧朕還一直當你是個謹慎的!”

裴行儉垂下了眼簾,“臣有負聖恩,請陛下責罰。”

高宗看著裴行儉依然沉靜的臉色,火氣不由又拱了上來,冷笑了一聲,“責罰?你倒說說看,朕該如何責罰你才是!”

裴行儉的語音清晰平靜,“臣願出西州為吏。”

高宗頓時一呆,西州,距離長安五千多裏、兵禍連綿的西州?他適才心裏已轉過好幾圈,多少有些明白過來,這根本就是自己的那位舅父精心設下的局,為的便是讓自己左右為難。以裴守約的身份,原不可能拒絕宰相之召,於此事上的確有些無辜。只是看如今的朝局,不貶黜他已是絕不可能,問題是貶到何處?若貶到河東道、河北道,似乎太輕,或許還是更遠一些的江南道或嶺南道更為合適,他能自己提出最好,也省的自己為難……可裴守約怎麽一開口便說出了“西州”二字——大唐此前還從未有官員被貶到的險惡之地!他這是以退為進麽?高宗的臉色頓時一沉。

裴行儉卻恍若不覺,不急不緩的說了下去,“一則,臣雖未發此言,然天下人必以為此言為臣所出,若不嚴懲豈足警戒?自陛下登基以來,雨露之恩早已均施於天下,而雷霆之威則尚未加諸於臣工,故臣民對陛下敬多而畏少,如今臣既犯下如此大錯,只願以微軀承陛下之雷霆,以警百官,以儆效尤,方可略微彌補臣之過錯。”

高宗不由有些動容。他當然知道,駕馭臣下必得恩威並施,不然擢拔再多人也是無濟於事。舅父長孫無忌這兩年在朝堂上地位之所以如此不可動搖,便是因為有永徽四年那場大案的鮮血鋪路。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何嘗不想殺一儆百?因此才把柳奭一貶再貶,然而終究不過是削減外戚之權,難以起到警示百官的效果。若如裴守約所言,則今日之後,人人皆知但凡順應帝心者如李義府蔣孝璋,便可得到破格的擢拔,而膽敢結黨於長孫無忌反對皇帝者者如裴行儉,即使曾有恩寵加身,也會遭到空前嚴厲的貶黜,朝廷局面豈能不為之徹底改變?

只停了一拍,裴行儉溫潤的聲音便再度回蕩在禦書房裏,“二則,如今西疆局勢不穩,近有西突厥頻生叛亂,遠有吐蕃虎視眈眈,而我朝雖置都府,卻是以來降藩王為西州之首,終非長治久安之計。臣竊以為,欲平西突厥之亂,從急而議,其要在於糧草補給,從長而議,其策在於凝聚民心,臣願以待罪之身,盡籌集糧草、教化邊民之責,使聖上恩澤,廣施於蠻夷之地,令大唐明月,光耀西域疆土。”

高宗的臉色徹底的緩和了下來,看著裴行儉的目光裏不由自主多了幾分激賞,他果然沒有看錯人,裴守約雖然一時大意中了舅父的圈套,但立刻就能想到彌補反擊的法子,而且毫無私心,處處都是為自己著想,為朝廷著想……“只是,太委屈守約你了!”

裴行儉微微欠身,“為君分憂,乃臣子本分,況且邊境戰場,正是健兒建功立業之所,臣不敢辜負聖恩,亦不敢辜負恩師的教導,請聖上成全!”

高宗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唐臣民若個個能如你裴卿,則朕還有何憂何懼?”

聽著高宗的聲音漸漸變得溫和愉快,從當前朝政一路談到了西疆戰事與布防。門簾外的王伏勝不由松了口氣,心裏暗暗贊了一聲,裴明府這般心胸之人實在少有,任誰遭到陷害,不是急著推脫,求著寬恕的?他竟能真心為朝廷和陛下著想,自求遠黜!難道這便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只是這樣一來,庫狄畫師在萬年宮救了自己,救了陛下也救了她的一番大恩,自己卻不知何時才能還得上了……

遠遠傳來了更鼓的聲音,竟是已到了四更。夜風裏的寒意越發重了,阿豆已忍不住縮著脖子輕輕的跺著腳,王伏勝看了他一眼,正想開口,就聽見簾內傳來了高宗略帶嘆息的聲音,“今日我便會下旨,你三日之內便須離開長安,你且放心,待你在西疆立功,朕必召你回京都,讓你替朕掌選天下人才!”大約是話說得有些多了,他的聲音裏微微有些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