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來如織 劍去如電(第3/4頁)

琉璃依舊低頭不語,聽著曹氏又念了一大篇他們曹家在那邊如何有體面,此次又是如何盡力幫忙。直到庫狄延忠看中了離江畔略遠的一處地方,曹氏才放開琉璃,上前指揮隨車而來的仆婦阿葉和世仆清泉支展氈帳、鋪設食案。

琉璃暗自松了口氣,退開兩步扭頭看向遠處的曲江,臉上依舊平靜無波,眼底卻已忍不住滿是嘲諷:什麽叫口才?這就是了!任誰聽了曹氏的這套說辭都會以為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好去處吧,又怎能想到,她嘴裏這個“富貴清閑”的好地方,其實是教坊,而且是最變態的宮廷內教坊!不過可惜,曹氏大概還不知道:她費盡心思說得天花亂墜,她的那位寶貝女兒卻是最看不得自己高興,幾個月來早已冷嘲熱諷的倒出了無數實話——

那個教坊,是個地地道道的火坑,一旦入選,便要終生賣藝於宮廷,再也離不得那牢籠半步,甚至比宮女都不如,因為就算有運氣重見天日,也已是身屬賤籍!而在大唐,良賤之間等級最是森嚴。就像曹氏,因為出身隸屬教坊的樂戶,這輩子也別想做正經人家的妻室,如今她能在家中為所欲為,仗的不過是死去的正室安氏早已跟娘家鬧翻,祖上風光過的庫狄家族也是人口凋零,沒有人來管她而已!

至於說賣藝時有被皇帝看中的微小幾率,別說她自己對成為大唐宮廷編外陪睡人員沒興趣,就算她有志於宮鬥大業,也不會忘記如今是永徽四年,那位獨步千古的則天大帝已貴為昭儀,立馬就要母儀天下,這時節去跟未來的皇帝搶著睡現在的皇帝,她還不如直接找根繩子吊死了幹凈……早知道學會長安話重新開口之後會被派上這種“用場”,她是不是應該裝一輩子啞巴?只是她總不能一輩子裝聾作啞的在她們手下討生活,終究不能不賭上這一把……

琉璃有些惘然的擡起頭來,望著不遠處歡歌笑語的人群,無聲的嘆了口氣。

庫狄家的兩位奴仆不多時便支好了帳篷,早已備好的酪漿胡餅也被迅速擺上了帳中的幾張食案。春遊野餐,原是風雅之舉,只是在這不時灌進北風的氈篷裏喝著酸涼的酪漿,嚼著冷硬的胡餅,這份風雅琉璃卻著實有些難以消受。好容易又熬了半個多時辰,帳外不時傳來歡笑和歌聲,早把珊瑚和青林都勾了出去。琉璃只是繼續保持木訥狀,心裏默默推敲著待會兒要做的事情,正琢磨到第三遍,耳邊驀然響起了庫狄延忠的聲音,“你去將珊瑚他們找回來罷,且好歸家了。”

我?琉璃有些驚異的擡頭看了庫狄延忠一眼,看到他點了點頭,才雙手一按面前的食案站了起來。帳外的冷風越發顯得刺骨,琉璃緊了緊身上的寒襖,擡眼一望,只有東邊的一處空地上圍了一大圈人,忙邁步走了過去。

她自然沒有聽見,氈帳裏,庫狄延忠正低聲對曹氏道:“某思量著明日……若真讓琉璃入了教坊,固然能省些嚼用,咱家名聲須不好聽,橫豎她今年已十五,倒不如挑戶不要嫁妝的人家嫁了,不是也費不了多少事?”

曹氏怔了一下,輕聲嘆了口氣,“此事如今只怕是不好反悔了,太常寺那邊,奴家阿兄都已托人打點妥當,若是不去,白花了這些錢財不說,他們日後也不好做人。再說琉璃這般容色,豈是尋常人家消受得起的?若是胡亂許了人家,指不定日後會如何!教坊名聲上雖然不大好聽,卻是極實惠的,若是有了機緣更是前途無量,咱們總不能為了虛名便耽誤了女兒的前程……”

庫狄延忠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來,呆了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水,仰頭一口氣喝了下去。

帳外,琉璃已走到人群聚集處,只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人,裏面有笛聲激昂,人頭之上還有冷森森的劍光盤旋,竟是有人在表演平日難得一見的劍器舞,難怪把大夥兒都引了過來。

因太常寺挑選女伎在容色之外也兼顧舉止和才藝,這一年來,曹氏倒是請人簡單的教了琉璃些樂舞禮儀。時下流行的軟舞健舞她都略知一二,這劍器舞卻是從未見過。她忙掂起腳尖往裏看,卻只能看見那舞劍之人那偶然露出的一個後腦勺和時而矯若遊龍,時而團如滿月的劍光。

看了片刻,琉璃忍不住從人縫裏擠了進去,這才看見,舞劍之人是個身量甚高的男子,那劍光吞吐遊走,恍如活物,舞者來去如風,迅捷如雷,偏偏一招一勢又清清楚楚,端的是個中好手,那吹笛之人也是個年輕男子,身上的冬袍上打著好幾處補丁,神態卻極為從容適意。

待得笛聲吹到最激越處,劍舞者的長劍突然脫手飛了上去,高高的拋入半空,又閃電般颯然落下,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剛想驚呼,卻聽一聲輕響,原來那劍已紋絲不差的落入舞者所持的劍鞘之中,四周頓時彩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