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來如織 劍去如電(第2/4頁)

琉璃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原來不是庫狄家的人格外愛春遊,看眼前的架勢,起碼有半城的長安人都毅然決然的在這種天氣裏,跑到這種地方,歡天喜地的喝上了西北風!

庫狄家顯然算是來得晚的了,牛車曲曲折折的在江邊走了半刻多鐘,也沒在密匝匝的帳篷間找到合適的落腳之處。琉璃震撼過後,四面打量,漸漸也看出了一些門道:那翠幕四圍、歌舞喧天的地方,出入的多是帷帽遮面的豪門貴女,說是賞春,大概除了錦繡簾幕什麽都看不到;那屏風半掩、案幾低陳的所在,落座的是佩劍出遊的文人士子,對著呼呼北風喝酒吟詩做陶醉狀,那副煞有介事的賞春架勢,倒比眼前的春光更有看頭;至於那三五成群,鮮衣怒馬,呼嘯而來、談笑無忌的,自然是橫行長安的紈絝子弟,又要賞春,又要讓人看他們如何賞春,更要品賞那些賞春的美人,一個個忙得恨不能頭上生出八只眼睛;最多的,當然還是庫狄家這樣乘牛車、攜氈帳,全家出遊的尋常人,既來賞春,又來賞人,賞不到也不打緊,所謂貴在摻和……

琉璃越看越是興味盎然,正想多看幾眼不遠處那圈翠色帷幕,耳邊卻響起了一個涼涼的聲音,“阿姊好興致,怎麽倒像是沒來過曲水的一般?”

琉璃心中微凜,轉頭看了看正斜眼瞅著自己的珊瑚,還未開口,珊瑚已掩著嘴笑了起來,“我怎麽又忘了,這曲江姊姊自然原先也是常來的,只是過了今日想再來這裏,怕是不大容易了呢!阿姊,你說是也不是?”

她的頭上戴著一支七葉玳瑁金搔頭,細碎的鎏金葉瓣隨著笑聲輕輕顫動,把那雙滿是譏嘲之色的碧眸映襯得愈發明亮,晃得琉璃一時有些出神。

是,還是不是,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要按靈魂來說,她的的確確是第一次來曲江,生平第一次。以前的那位庫狄琉璃是不是常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三年前一睜開眼就變成了一個病歪歪的小胡女。三年來,她曾無數次希望過這只是一場噩夢,可惜不知道是因為她寫畢業論文時抱怨過幾次唐代資料少,還是嚷嚷過兩回減肥太累了還是做唐代女人爽,老天爺竟是真的打發她來搞實地考察了……確切的說,應該是考驗!因為給她分配的,是個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

這具身體的母親已經去世,父親等於沒有,家裏的弟妹都是庶母生的,奴仆都是庶母買的,連走動的親戚也多是庶母這邊的,加上這坑爹的古代長安話聽起來就像鳥語,她有好幾個月完全摸不清狀況,之後又足足花了一年多才敢重新開口,可此時大勢已去,她早已徹底淪落成了一個沒靠山沒幫手沒自由沒前途的四無青年,眼下甚至連一個良民的身份也快要保不住了!珊瑚所謂的“過了今日”,不就是想提醒她,這次春遊不是三年勞役刑滿放風,而是一頓地道道的“斷頭飯”麽?不過……琉璃靜靜的看了眼前這位庶妹一會兒,也微笑起來,“妹妹說得是。”

珊瑚明顯的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琉璃怎麽能笑得出來,細眉一挑。

“嗤”的笑出了聲,“阿姊果然是個心寬的,可見是要攀高枝的人了,不過我倒是怎麽聽說,那裏的高枝卻也不是那麽容易攀的!一進去先要伺候那些有資歷的阿姑們,若是一個不留意……”

話未說完,她的身後便傳來了一聲低喝,“珊瑚,你莫光顧著說笑,也須記得看顧看顧自家弟弟!”

珊瑚吃了一驚,回頭便對上了曹氏嚴厲的眼神,心裏頓時一突——母親原是再三交代過,有些話不能對琉璃說,更不能讓父親聽見,琉璃也就罷了,自己怎麽忘記今日父親就在身後?偷偷看了看庫狄延忠的臉色,珊瑚心下不由有些發虛,狠狠的剜了琉璃一眼,扭頭扯住了弟弟青林的手。

曹氏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珊瑚一眼,走上兩步對琉璃笑道:“莫聽你妹子胡說!她能知道什麽!那些被刁難的,都是沒根基的宮人,怎能與你比?如今你阿舅上上下下都已打點妥當,你又是良家子,自然進去便是內院人,略學上幾日便能到前頭去,誰敢給你臉色看?”

她的臉上笑得和藹,琉璃卻不敢怠慢,暗自打起了十二精神,聽她把話說完了,才舒了口氣出來,像往日一樣柔順的低下頭去,“女兒省得。”

曹氏眼裏露出滿意的神情,笑著握住了琉璃的手,“放心,你阿爺最是疼你,自然事事都會替你謀算好!你也知曉,這一年來家裏費了多少氣力才謀下這條路!進去後有享不盡的富貴清閑不說,更有一步登天的機緣!只盼日後你有了出息,也莫忘了拉扯拉扯那兩個不爭氣的……”

曹氏的手又冷又膩,被她一握,琉璃的手臂上忍不住起了一層寒栗,面上倒是越發乖巧,輕輕牽了牽嘴角,沒有做聲。曹氏也不指望她能說什麽,只嘆息著拍了拍她的手,“你便是性子太弱了些,好在有你阿舅和姨娘們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