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兄長

唐悅堅持要在唐家堡住下來。不論赫連明玉怎麽勸說,唐悅始終只有一句話——“我要等大哥回來。”

唐漠,名滿江湖的唐家堡少主唐漠,竟在唐家堡被毀的那一天,神秘地失蹤了。這在江湖中當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相比已死去的人,人們更關心失蹤的唐漠的下落。

有的人說,他是千辛萬苦從拜月教的襲擊中突圍了出去。但更多的人卻說,他在那一場大火中被燒死了,成為唐家堡中已無法辨認的屍骸的其中一具。真正的答案誰也不知道,因為根本沒有人在八月初四那天晚上親眼目睹那場變故。那個晚上,唐家堡上下三百四十七人,一夜之間全部失去了性命。一場大火將一切都燒得幹幹凈凈,除了燒焦的屍骸,什麽線索也沒有留下。

江湖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流言飛語。很多話,說得多了,仿佛就成了事實,成了板上釘釘的結論。“肯定不會有錯!”“他一定是死了。”“連唐堡主和唐家那麽多的高手都死了,更何況是唐漠?”“這也不一定吧。”“拜月教怎麽會留下一條活口,你沒聽說嗎?”“什麽?”“唐堡主一家人的頭都被割下了。”“嚇,這麽殘忍?”“哼,殘忍?拜月教在這兩個月吞並了多少門派,殺了多少人?什麽叫殘忍?成王敗寇!”“拜月教這野心也太大了!”“噓,你不要命了,敢這麽大聲!”“正道門派都不管嗎?”“連少林武當、十六大門派、四大世家都要避其鋒芒,你說誰敢管?”“我聽說唐憫就是被他們推出來做什麽盟主才會落得如此下場!”“討月盟。”“是,就是討月盟,十六大門派聯合四大世家,原本要推舉唐憫出來做盟主,這回可吃不了兜著走了。”“別提十六大門派了,自從唐家堡沒了,他們當中不少都已倒向拜月教,你們說的都是舊聞了!”“這怎麽可能?”“你懂什麽,拜月教現在風頭正盛,連朝廷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朝廷才不管這些,江湖越亂才越好。”“唉,要說唐憫實在是太可惜了,去年我還見過,真可以說得上是個響當當的人物。”“聽說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單槍匹馬,大敗江西十虎,連挑長江二十八水寨,呵,那是何等的風光!”“他三十歲就名滿天下,娶了當年江北名門林家的小女兒做夫人,還一手創建了唐家堡。真想不到,竟然會被拜月教在一夜之間給滅了。”“誰說不是呢,可見人生無常啊!”

這種竊竊私語,在茶寮酒肆,在弄堂小巷,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聽到。人們仿佛對唐家堡的覆滅感到前所未有的興趣,總在不厭其煩地研究其中的每一個細節,甚至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與此有關的人。他們把溫雅如當年的舊事翻了出來,津津有味地討論著這個美麗女人的下場。未婚生女,與人私奔,從江湖裏赫赫有名的美人變成籍籍無名的馬夫的妻子,馬夫屍骨未寒她卻又爬上了唐憫的床。這樣的女人,不知道背後有多少風流韻事可以談論,不知道有多少秘密可供人取樂。

甚至有人提到了唐悅。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唐悅的容貌,述說著她在試劍大會上的表現,以及後來人間蒸發一般的消失。說得最厲害的,是她竟然恃才傲物,不自量力,敢拒絕好幾位世家公子的求婚。

“嘿嘿,你們沒聽說嗎?”

“聽說什麽?”

“她的婚事都是唐漠拒絕的,兄妹倆還親近得過分,你們想想,這少男少女,幹柴烈火……”

“不會吧——是真的嗎?”

“這有什麽,妹妹爬上哥哥的床,不是親上加親嗎?哈哈哈!”

“一個從浪蕩女人的肚子裏爬出來的雜種,又能是什麽好貨色?”

“怪她自己不自量力,也不想想憑她自己的身份,怎麽可能到清白人家去當夫人,人家不過是看在唐憫的分上罷了。”

“你們還別說,試劍大會上我也見過唐悅,長得的確很勾人,難怪……”

“可不是,唐漠本來都要娶歐陽山莊的大小姐了,誰知唐悅半途冒出來,破壞人家好好一樁婚事!說不定就是這個掃把星給唐家帶來了災禍!”

這些風聲到底是誰放出來的?又為什麽會傳得這樣難聽?唐悅並不知道,她只覺得可笑,覺得這些人可笑。他們曾經都是在唐家堡的庇護下生活,被別人欺負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去唐家堡求助,可如今唐家堡倒下了,唐憫死了,這些人居然迅速換上一副毫不相幹的嘴臉,說著這樣帶有侮辱性的話。需要你的時候,像哈巴狗一樣搖尾乞憐;當你沒有利用價值時,就一腳踢開。這樣的人,真的太多。唐悅垂下眼睛,將眼前桌子上冷透了的一杯茶喝了下去。

炎炎的夏日,她竟也覺得冰涼刺骨。她的手不自覺摸到了腰間,幾乎已經碰到了傾城,但手卻漸漸發抖。走出茶樓,走進一條小巷中,她才突然轉過臉,彎下腰,猛烈地嘔吐。胃裏翻攪得很厲害,仿佛那杯冷茶將她忍耐了一天的惡心都引了出來。看見那無數燒焦的屍體,想到這些人活著時候的模樣,她覺得很恐懼。尤其是當她看到躲在水缸之中卻還是難逃厄運的銀心之後,更覺得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