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覆滅

靜安王府裏有一座建在湖邊的新園子。園內曲折幽深,閣樓錯落,軒簾掩映,互相連屬,遠遠望去,與水相映,熠熠生輝,那景象更如人間仙境,難描難畫。

這座院落是兩個月前動工,三日前剛剛建好,誰也想不到小王爺建這樣一座美麗的園子是為了誰,更想不到剛剛完工,小王爺便帶回來一位年紀很輕的唐姑娘。

這位讓眾人頗費思量的唐姑娘,自然就是唐悅。不過,她比別人更疑惑,更驚訝,更加不知所措。只因如今她在靜安王府,是客人,卻過著比主人更尊貴的日子。

“你沒有什麽可道歉的,錯的人本就是我。”唐悅這麽說著,卻看到曲臨意的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她不願意再留在這裏,不願意過這種眾星捧月的日子。她甚至換下了明麗的宮緞,摘下了耀目的鳳釵,脫掉了嵌著珍珠的鞋子。這不過是因為今早梳洗的時候,她對水中的面孔感到陌生,明明還是一樣的臉,卻怎麽看都覺得……仿佛不是自己。也許她過慣了看人眼色的苦日子,不習慣這裏錦衣玉食的生活;也許她受多了別人的冷嘲熱諷,不敢看別人對著她誠惶誠恐的笑容;也許……為了某些連她也說不清的原因,唐悅就是想要離開這裏。

所有能令女人心動的一切,赫連明玉都堆到她的腳下。即便她再遲鈍,再無情,也該察覺出對方並不僅僅是想要與她做朋友這麽簡單。因為他讓她的地位在這府裏變得與眾不同,不像是個客人,倒像是馬上要飛上枝頭成為小王妃的新娘子……這種奇異的感覺讓她不敢再住下去,幾乎是下意識地換掉了他送給她的一切,原封不動地放下,換回了自己的舊衣服。她知道自己即便開口,赫連明玉也不會同意放她離開,她甚至想要再次不告而別。

曲臨意永遠是這個王府裏最警覺的人,他第一個意識到唐悅想要離開的念頭,也第一個趕過來。唐悅本以為對方是像上次一般來趕人,卻不料等到的是他惶恐的道歉。

“小王爺為了唐姑娘,可以說是費盡心思,我在府裏這麽多年,從未看過他這樣。”曲臨意嘆了口氣,對唐悅道,仿佛意猶未盡,在等著唐悅回答。

唐悅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並不匹配。”

曲臨意笑得很溫和,道:“匹配與否並不重要,王妃生前的意思,只要小王爺如意,旁的都無礙。”

唐悅沒有回答,她甚至連猶豫都沒有,就在想著如何拒絕。老天為何不給她一張會說話的嘴巴,可以應付這樣的局面?至少在不傷對方顏面的情況下,委婉地拒絕。她沒有辦法愛上別人,她只要想起某個人,就仿佛有一根針在心上刺著。

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忘記那個人。

曲臨意等不到回答,試探著道:“或者,小王爺自己對您來提更合適些?”

“我……對不起,我不能——”唐悅還沒有說完,赫連明玉已砰的一聲撞開了門。

曲臨意面色難看起來,他的心中充滿了擔憂,小王爺年輕氣盛,怎麽能夠忍受心上人的拒絕?更何況,他簡直可以說是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卻又為何無法打動唐姑娘的心?

“我……到底哪裏不如他?”赫連明玉握緊雙拳,勉強控制著自己。

唐悅的面色顯得有些蒼白疲倦,但眼睛卻還是很亮很清明,她靜靜地道:“我從未將你們放在一起比過。”

赫連明玉面上也漸漸露出痛苦之色,但他很清楚,自己必須遏制心裏這種可怕的嫉妒,他道:“至少讓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拒絕……拒絕……我?”

曲臨意已悄悄退了出去,他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局,但那肯定不是小王爺所期待的……這一點,簡直已成定局。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唐悅並非不想回答,她只是什麽都回答不出。時間久了,連她自己都已分辨不出最初心動是為了什麽。若是因為商容對她的好,對她的溫柔,難道赫連明玉就對她不好,對她不溫柔?

為了讓她練功後可以消暑,他居然命人以花為材,釀制成十幾種不同的花露用來解渴;聽她提過一次蝴蝶酥,他便聘來歸雲樓的名廚特地為她一個人做出一櫃子的蝴蝶酥;知道她不習慣被伺候,便遣散這園子裏所有的侍女,連他來這裏坐一坐,都需要親自動手燒水倒茶……這些事情若是傳出去,恐怕羊城所有人都會驚訝到掉了下巴。誰會想到,高高在上的小王爺對待唐悅,竟然將姿態放低到如此地步。

赫連明玉卻在此刻,將所有的怒氣都壓了下去,他用最平靜的聲音道:“你想見的那個人,我知道他在哪裏。”

唐悅的心突然一陣猛跳,她輕輕地、慢慢地站了起來,“你知道?”

赫連明玉閉目片刻,才緩緩道:“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