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對壘

自從過了新年,七娘子便陸陸續續,將平時冷眼看著沒有能力,又或者是和五房走得太近的媽媽們,都換了差使。如今明德堂裏進進出出的管事媽媽,無一不是陪了十二萬分小心,辦事戰戰兢兢不說,就是私底下也都不敢有一句不好聽的話,唯恐被誰私底下記在了档案裏,呈到七娘子跟前去,反而鬧得大家難堪。

也正是因此,許家的家事,七娘子就處理得很順了。這一向要不是四少夫人變著法子要這要那,五房也不稍停,她也就是每天早上撥出一個時辰左右來聽眾媽媽們的報告,再隨時抽查呈上來的報告,一天也沒有多少要操心的事。

因為有了這記档法,平時大小事務,需要的時候一查就清楚,就是人情往來等,也都是有舊例在先,甚至連緣由分寸都是清清楚楚記載在冊,七娘子可以隨時查閱:在人情上,就更少事情了。

今日四少夫人心緒不佳,估計是才回慎獨堂,就鬧起了不舒服,又派人到明德堂來,請七娘子派人去找鐘大夫。七娘子自然不敢怠慢,吩咐下人從速去請,又發落了幾樁小事,於是眾媽媽各歸各位,各自忙碌。七娘子又叫老媽媽,“老媽媽留一留。”

如今老媽媽儼然已經是七娘子身邊的重臣,許夫人到小湯山休養時,她按例只是跟去伺候幾天,就要回來在七娘子身邊聽用:著實是清平苑一派中最得意的人物。聽見七娘子叫她,她忙堆出了一臉的笑,待得人散盡了,便輕聲問,“少夫人有什麽吩咐?”

七娘子沖立夏擺了擺頭,立夏等人頓時會意,便魚貫退出了屋子,又合上屋門。她這才低聲道,“我昨兒已經吩咐下去,到母親的陪嫁莊子裏,把明德堂原來服侍的十五個下人,全都押到了偏院裏關著。”

只是這一句話,已經使老媽媽悚然動容。

七娘子過門也有一年半,距離五娘子遇害,也已經三年多了。

三年之後,這一樁曾經鬧得許家上下腥風血雨的血案,也終於要再見天日了。

她不禁有了些瑟縮,見七娘子面色淡然,又忍不住進言,“少夫人是否要再緩一段時間……不說別的,眼下國公爺、太夫人,都……”

“今兒這件事,明兒那件事。”七娘子容色平靜。“居家過日子,瑣事是永遠都沒有盡頭的。如果為了這樣的事,緩下了腳步,恐怕有意無意,這種事永遠不會消停。”

不等老媽媽回話,她便續道,“當年查案的時候,老媽媽想必是隨侍在側的。對這些下人們受審時的表現,心裏還有印象嗎?”

她這一問,倒是把老媽媽問懵了。七娘子見老媽媽眨著眼睛,一時答不上來,便又補充,“譬如說,誰更禁得住嚴刑拷打一些,誰又更軟弱一些,一吃刑罰,就胡言亂語起來……”

老媽媽這才恍然大悟:七娘子這是要來摸一摸明德堂諸人的底細了。

她頓時換了神色,坐直了身子,挨個兒數了起來。“院子裏灑掃的四個小丫鬟,分別叫……”

七娘子一邊聽,一邊用鵝毛筆在大冊子裏做著筆記。等了半晌,老媽媽才說到了小松花。

“她全家都是夫人院子裏出來的,說起來,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老媽媽臉上多少有些心疼,“不過夫人也沒有留情,上了夾板,又拉出去在碎瓷片上跪過。這丫頭倒也很硬氣,並不曾求饒,問什麽,都說得很清楚,那兩天她腹瀉,只是出過兩次差事,第一次是到清平苑去拿藥,第二次是為去世的少夫人傳話,讓下頭人預備上廣福觀去還神。然後就告假回下處休息了,別的事,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頓了頓,又道,“少夫人也知道,多得是人受不過刑,或者是認了,或者是胡亂攀咬一個共事者,這十多個人裏,也就只有她是不肯攀咬的。傳出去,倒都說是家裏教得好。”

這是在影影綽綽地為小松花求情兼開脫了,看來,老媽媽對肖家的不對,是一點察覺都沒有。

也對,畢竟肖家手腳極為利落,就是自己,又何嘗不是求助於封錦,才得到了那樣一條寶貴的線索?

七娘子面上絲毫不露痕跡,她利落地記下了老媽媽所說的幾個細節,又笑著問,“這樣說,她倒算是難得的了。媽媽既然是看著她長大的,知不知道她家裏人現在都在做什麽?”

老媽媽回憶了片刻,才道,“那倒不大清楚,她父母雖然說不上太笨,但也絕不聰明,父親似乎是在外院做個小小的管事,曾經在賬房做過一段,因為帳上出了錯,夫人覺得沒有面子,就讓他到馬廄裏管事去了。母親一直在洗衣房裏做個小頭兒,也不是什麽精明的人,似乎這一向,少夫人是連照面都沒有打過。”

世家大族,家人不知凡百,要瞻仰七娘子的長相,還真得有幾分臉面才行。七娘子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反倒是老媽媽想了半日,又道,“噢,她還有個姐姐,不過當時到了年紀進府的時候,因為當年人多,肖家又沒有多少臉面,就沒能進府服侍。在外住了幾年,求了臉面放出去,似乎嫁了個外鄉人,這些年來倒也很少回娘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