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傻瓜

七娘子第二天早上卻沒有能起得來去請安。

兩夫妻都是天色微明時才睡下的,到底許鳳佳底子好,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到點彈身就起,精神奕奕打了一套拳回來,七娘子還熟睡不醒,還是等到許鳳佳都請過安回來了,她才勉強睜眼,卻是已經渾身酸軟,立夏一探額頭就嚇得跳起來,“姑娘您發燒了!”

自從七娘子過門,她就很少叫錯,沒想到一摸頭表現就這麽失常,七娘子自己也有些驚訝,她探了探額溫,才發覺額頭果然已經一片暖熱。喉嚨也腫痛起來,要說話時,就是連著幾聲咳嗽,才沙啞地道,“去請鐘先生來看看吧!”

立夏早已經起身叫人,沒過多久,許鳳佳就從外頭進來,關切地坐到七娘子身邊,探了探她的額頭,便嘆道,“是我疏忽了,你身體也弱,一個晚上沒睡好就病成這樣,要是在戰場上……”

他又自失地笑了,“老忘記你是個女兒家,上不得戰場。”

在戰場上,軍令如山,為了不怠慢軍機,幾天幾夜不睡,對兵士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奇事,七娘子勉強從唇角擠出了一絲笑,猶不忘吩咐許鳳佳。“也不知道會不會傳染……今天就別讓兩個孩子進來請安了!”

她前一句話出口,才恍然自己恍惚之間,居然措辭不當,帶出了後世的用語,忙遮掩著又咳嗽了幾聲,才自嘲,“難得發燒,腦子都燒糊塗了!”

許鳳佳沉下臉來,摸了摸七娘子的額頭,就張羅著,“你先躺下發發汗!我叫人去燒炕,把你挪到炕上去。”

又親自命立夏,“燒成這個樣子,也不能幹等著鐘先生過來。去打兩斤白酒來,一會兒給你們少夫人用酒擦一擦身子,再搬到炕上去發汗。”

立夏望了七娘子一眼,嘴唇翕動,見七娘子昏昏沉沉地,臉上兩團殷紅,紅得幾乎都要滴血,心下越發有些不安,一時間,竟忘了對許鳳佳的懼意,沖口而出,“世子爺,我們家姑娘體質特別、特別孱弱,恐怕未必經得起您的方子……”

許鳳佳的動作就是一頓,他掃了立夏一眼,見立夏挪開了眼神,探尋地去看七娘子,也就跟著她一道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暈暈乎乎的,只覺得躺在了一大抱棉花上,偏偏又渾身發冷,恨不得多蓋幾件衣服。她雖然聽到了立夏和許鳳佳的對話,一時間腦子卻也轉不過彎來,呆了呆,才慢半拍明白過來:立夏是怕她中毒後體質太虛弱,經不起許鳳佳這麽野蠻的降溫法。

她思維混沌,竟然也難以抉擇,只得擺了擺手,輕聲道,“等鐘先生來扶脈了再說吧。”就半坐起身子,“我要喝水。”

既然七娘子發話,立夏和許鳳佳也就都不再爭執,立夏端了半杯調過花露的水,許鳳佳親自喂她喝了半杯,就又扶著七娘子躺倒休息,一邊起身低聲抱怨,“權子殷也是的,一走就是大半年,眼看著都快過年了,還沒有一點消息!”

七娘子喝了這半杯熱水,倒覺得好些了,在床上閉目養神,聽著許鳳佳焦躁的腳步聲,在室內來回響動,過了一會,又靜下來。她難耐好奇,便微微睜眼看時,才見得他正彎著腰仔細地端詳著自己,面上的焦急與擔憂,清晰可辨。

她心底一下就軟和起來,輕聲安慰許鳳佳,“不要緊,我沒有事的——從前在蘇州的時候,也經常這樣。”

許鳳佳大吃一驚,“這還了得?無緣無故的老是發熱,可不是什麽好征兆!”

立夏抱了一件大鬥篷進屋時,順勢就接了許鳳佳的話,“少夫人也就是沒有睡好的時候,最愛發熱了。”

她嘟起嘴,不滿地瞪了許鳳佳一眼,似乎在說,“有你照應,怎麽還讓少夫人不好好休息。”一邊將大鬥篷搭在了床前屏風上,身後上元等丫鬟魚貫進來,為七娘子在被中加了暖壺,又為她壓了一層厚厚的絨毯,許鳳佳紮煞著雙手在一邊看著,又問,“既然她體質不好,是不是也不該這樣……”

立夏橫了許鳳佳一眼——忽然間,她不再害怕這個兇巴巴的世子。

“少夫人在蘇州的時候凡有發熱,都是這樣處置的。”

許鳳佳倒退了一步,吃驚地掃了立夏一眼,才要說些什麽時,立夏又轉身走開,看了看墻角的自鳴鐘,一邊催促上元,“中元不是去泡發胖大海了?怎麽藥還沒有煎過來?”

她跟在七娘子身邊這麽多年,對於服侍她,自然有一套心得。當下又是張羅著這個,又是張羅著那個,等到鐘先生進屋的時候,七娘子已經換上了厚重衣服,被幾床毯子包著,又喝過了剛離火的清煎胖大海,由許鳳佳在床頭陪著,立夏等人在床下環繞,頗有了幾分威風凜凜。

即使以鐘大夫的見識,對著這樣的陣仗,依然不由得微微一怔,才和許鳳佳彼此點頭見禮,在圓凳上坐了下來,伸出手為七娘子扶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