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絲麻

許夫人卻是又沉吟了半晌,才喚來身邊的侍女吩咐,“去國公爺那裏傳個話,請國公爺有了空當進來一趟……有很多事,要和他商量。”

又打發七娘子,“你思量得仔細,今天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七娘子沒有動。

從前在大太太身邊的時候,很多事她根本懶得想,反正出嫁後她就不用再忍大太太。

但婆媳之間就不一樣了,許夫人雖然多病,但論年紀也才剛過五十,命長一點再活出個二十年去,自己就得服侍她二十年。一開始兩個人就不能把話說開,到後來肯定是矛盾重重。

她雖然在鉤心鬥角上很有一手,但卻不想和婆婆鬥心眼子。

“世子畢竟是小七的丈夫。”她的話裏,就流露出了一些委屈。“連五嫂都知道世子的差事……”

許夫人似乎這才留意到了七娘子的不滿。

她頓時沉默下來,過了好半晌,才嘆了口氣。

“小七是個聰明人。”許夫人的話裏有疲憊,卻也很坦然。“話不用說得太透……很多事應該是由鳳佳的口來告訴你,他不說,總有他的道理。”

七娘子頓時抿緊了唇。

說來好笑,這些年來,雖然在大太太跟前,她一向小心謹慎,反而與許夫人說話時,少了重重拘束。但許夫人這句婉轉的解釋,反而讓七娘子有了被刺傷的感覺。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許夫人說得有道理。

很多事,不是只有公婆的喜歡就夠的,公婆再喜歡新媳婦,也不過是一種泛泛的欣賞,怎麽都越不過親兒子自己的喜愛。

許鳳佳新婚第二天就下了廣州,實在是個很大的阻礙,這件事,曾阻礙五娘子在許家站穩腳跟,也一樣阻礙到了七娘子在許家的發展。

或許許夫人會全力支持她接過家務,但像許鳳佳的秘密使命這種話題,她是不會輕易和自己談論的。這就好像一張進門的請柬,許夫人再喜歡她,這張請柬也要由許鳳佳簽發出來。

她沒有讓受傷的表情浮現上來,而是挺直了脊背。

“細處不提也罷。”她微微一笑,“媳婦就是想知道,世子這一去,能不能平安回來。”

許夫人的眼神就投向了七娘子的面孔,似乎在搜索著她的表情,探索著她的心思。

“鳳佳畢竟是個男人。”她的話裏又湧起了一股深深的疲憊,“要帶著許家往下走,再危險的事,也都要去做。這次去廣州,運氣好,可以毫發無傷,不過,畢竟是冒險犯難,我們內宅婦人,也只好在心底求一求,祈盼他平安歸來了。”

說了等於沒說……

七娘子捺下一口無奈的嘆氣,只好起身告辭,“娘說的對,媳婦這就回去求一求,希望世子早日歸來。”

雖然不乏諷刺,但這話,她也的確說得心甘情願。

許夫人就望著她笑了笑,反而沒有回話。

七娘子起身告退時,就心不在焉地思忖起了五少夫人。

五少夫人這一招棋,走得的確很妙,就算七娘子明知道她的意思,也還是上了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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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七娘子又裝扮起來,向兩個上司報備,回楊家去見新婦。

這是京城禮俗,新婦認親,也是姑奶奶歸寧的好日子,要不是許家唯一的姑太太許太妃不好隨意出宮,許鳳佳又沒有出嫁的姐妹,認親那一天自然會更熱鬧。

兩個老人家都沒有留難的意思,倪太夫人也不過是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就打發七娘子去清平苑請安。

七娘子留心看五少夫人時,五少夫人眉宇間卻是靜若止水,一點找麻煩的意思都沒有。

她不禁又添了幾分煩躁:現在自己的日子雖然過得寧靜,但主動權總是操於別人之手。許鳳佳一天不回來,一天沒有圓房,自己就一天不能名正言順地以世子夫人的身份執掌家務。

七娘子一路上都難得地現出了煩躁,面色陰沉,連立夏逗了她幾次,她都沒有說話。

立夏看在眼裏,也有幾分嘆息。

這些年跟在七娘子身邊,就算是最難的那幾年,都很少見到七娘子將自己的情緒形諸於外。

卻偏偏在見過梁媽媽之後,眉眼間屢屢現出陰霾……

她就想要張口安慰七娘子幾句,可話到了口邊,又縮了回去。

人在什麽時候,都不能事事順心,即使七娘子機關算盡,也有數不盡的煩心事等著她來分解。

是是非非,很多時候也不是一張嘴,就能分說清楚的。

頭一天楊家人多,七娘子不過是陪大太太說了幾句話,就幫著招呼客人去了,吉時晚,也沒能趕得上鬧洞房,是以還是到了今天才見著了權家大小姐。

權瑞雲比起一兩年前,出落得顯然要更超脫,比起一邊的九哥,倒真有了幾分姐姐的樣子。她行動之間本來有些像權仲白,仙風道骨,很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意思,可花燭後,面上不期然就有了一層光輝,嬌艷欲滴,叫二娘子同七娘子都不約而同多看了幾眼,才收了權瑞雲預備的新婦禮,又各自給了見面禮——也都是京城禮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