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過去(第2/3頁)

我腦中忽地浮現出一張張鮮活的面龐,他們持著風箏,追在我身後叫著小姐姐小姐姐,陽光至暖,春風輕柔,滿目歡聲笑語,只聞悅耳鶯啼。

可這些孩子都不在了,他們永遠的留在了三年前的春天,只余那被記憶遺忘的村寨與掩埋在焦灰下的小小骸骨。

如此這般,應是可確信仇人便是九重幽宮無疑。至於那些面具殺手為何一並死了,是不是血月所為,我卻已沒有心思去深究。

小魚抽噎的說著,那些飄渺的記憶碎片,因他的哭聲忽然清晰起來。我第一次切實的感受到了仇恨,那種被奪去一切,發自骨髓的濃濃恨意。

依他所言,我是慘禍前一年去了村寨的,孤身一人無依無靠,村寨的人大多淳樸,便接納了我,給我騰了間舊屋棲身。大叔大娘們喚我一聲姑娘,孩子們都管我叫小姐姐。

原來那場血災之時,他正與夥伴們捉迷藏,躲在一處隱蔽的地窖中,因此逃過一劫。出來後發現所有人都死了,嚇得魂飛魄散跑下山去,路上險些餓死,又被人販子幾經轉手,終於賣進了桃源谷。

我將自己被金氏鏢局所救,醒後卻失去記憶的事情與他說了,小魚擦幹眼淚,平靜道:“小姐姐你還活著,真好。”

“你活著也真好。”我笑了笑:“以後你就是我弟弟,我帶你……”

話到此處,我忽然反應過來,他決計不能跟我在一起,桃源谷留不得,瞿門有了我更是是非之地,而那些奪去他一切的面具人,很快又要來了。

我頓了頓,柔聲道:“小魚乖,咱們村寨的事,千萬不要跟旁人說。”

“我曉得。”小魚點頭道:“除了阿包,我誰也沒講過。”

看得出他很是依賴那個阿包,我與他又談了許久村寨的事情,雖只憶起片段,但亦覺得懷念。如此直至深夜,我給小魚包了幾塊房中的點心,他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這一晚我睡得極不安穩。

腦中思緒紛沓,好不容易閉了眼,夢中卻是染血的風箏和無數張猙獰的面具,最後又是那提著彎刀的紅衣女子,我嚇得醒了,便再也睡不著,思來想去,此時能訴訴苦的,大約也只有曲徵。

於是當我默默站在他房前時,忽然反應過來現在已是醜時,半夜摸進人家房裏這種事情……咳,我怎麽有些興奮。

“曲徵?”我輕聲喚了喚,試探的敲了下門,卻不料那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碰便應聲而開。

這貨睡覺不插門?習慣也忒差。

我躡手躡腳的進了屋,穿過圓桌與內房幔帳,垂下的青色床紗後隱隱現出一個人側臥的輪廓。青絲流瀉,容顏似雪,朦朧中看不真切。

等等,事情不該是這麽神展的罷,我不應該是大大方方的來找他聊些八卦排解心中苦悶麽,為何此時一副做賊心虛的嘴臉去掀他的簾子?

然想歸想,簾子已掀了。曲徵靜靜側臥,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有如古井般深不可測的目光,烏發亂了一縷,斜斜從臉側蔓延去,妖嬈的覆過紅唇,清雅中滿是旖旎。

禽獸!能不能不要隨便就出來啊禽獸!

我忍住湊近他唇畔的沖動,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將那縷發撩過他的耳去,而後便對上了他深黯的雙眸。

我淡定的道:“好巧,原來曲徵你也睡不著覺,不如一起談心如何?”

……

我果真已練就了面皮刀槍不入的神功。

於是片刻之後,曲徵只著了中衣,與我坐在院中台階前,喝茶賞月。

晚宴時還頗美好的月亮,此時卻烏突突的,實在沒有甚麽好瞧。我抿了口茶水,嘆氣道:“曲徵,你說,一個人若知曉自己有血海深仇,卻無所作為,是不是忒沒用了些?”

曲徵淡淡言道:“人之作為,須看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她心裏是極想報仇的。可……可她能力有限,只好躲起來,努力不想過去的那些……”

“既是血海深仇,能夠隱忍一生亦是一種能耐,許多人拼上性命都堪不破……死去的人,如何有活著的人珍貴。”

“但……”

曲徵面向我,眼中似是聚了星輝。

我輕聲道:“但她不甘心。”

半晌寂靜無聲。

“不甘心,只是能力有限麽……”曲徵頓了頓,復而展顏一笑,有如黑夜中忽然綻放了一朵馨香的白蓮:“可不試試看,你卻怎知行與不行。”

我心底有一處輕微的動了動。

試試看?與九重幽宮對抗試試看麽?

我明明覺得有些荒唐,卻不知為甚麽,心中有種前所未有的明凈與暢快。那般思前顧後自我鄙夷,不如追尋他的那句“心之所向”。

對,便是要試試看。

我端起茶碗向他敬了敬:“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這就回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