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塵(第2/2頁)

竇昭豎了耳朵聽。

雨點依舊像撒豆子似的噼裏啪啦地敲打著屋瓦。

她想到自己有一次路過英國公府,合抱粗的古樹樹冠如傘,郁郁蔥蔥地從班駁的墻頭舒展開來,雖然敗落,卻依舊古意盎然,濃郁匝地,靜若千古。

她吩咐素心:“你去跟段公義、陳曉風說一聲,那些人想幹什麽就讓他們幹,盡量做到禮數周到,不要和他們起什麽沖突,恭恭敬敬地把人給送走。”

素心一愣。

竇家可是豪門大戶,四小姐也不是怕事的人,可四小姐此時的口吻卻透著退避三舍的懼意。

她想到昨天晚上竇昭煞白的面孔。

難道四小姐看出了什麽?

這幫人的來歷連四小姐都不敢得罪?

竇昭自然看出了素心的困惑,可她不能說。

英國公府位於城北的教忠坊一條胡同,占據了整個一條胡同,英國府在那裏開府百余年,盛眷不衰,老京都人都稱那裏為英國公胡同,反而很少知道它的原名一條胡同。宋墨弑父殺弟之後,附近二條胡同和剪刀胡同的人據說常常在半夜三更聽到哀嚎聲,有點家底都紛紛搬了出去,明明是京都頗為中心的一處地方,卻漸漸荒蕪,成了那些下九流之人居住之地,就是這樣,也沒人敢往空無一人的英國公府裏鉆,大家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昔日煊赫一時的英國公府一日日敗落坍塌。

竇昭自認自己惹不起這樣的人。

“你別問,只管照我的吩咐行事。”她反復地叮囑素心。

素心肅然應喏,出去告訴段公義,回來的時候面露猶豫,低聲道:“四小姐,陳先生好像也一夜沒睡,剛剛我出去的時候,他貼身的小廝還問我您醒了沒有,說是陳先生已經讓他來看過好幾次了。”

竇昭有些意外。

難道陳先生也看出什麽來了不成?

陳先生對自己的過去雖然諱莫如深,但通過這兩年的接觸,聽他點評起朝堂人物頭頭是道,她也知道陳先生為人不簡單。

竇昭忙道:“請陳先生到廳堂裏奉茶。”

素心應聲而去。

甘露過來服侍她梳洗穿衣。

素蘭一面在旁邊幫忙遞著汗巾襪子之類的小東西,一面低聲和竇昭說話:“四小姐,您說,來我們家投宿的那位公子是什麽人啊?他長得可真漂亮!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人。也不知道他家在哪裏?是去什麽地方做生意……”

竇昭望著素蘭盛滿向往的眸子,“撲哧”一聲笑,調侃道:“我把你送給他做侍女好了!”

“不要,不要。”素蘭立刻跳了起來,不滿地嘟呶道,“小姐又拿我開玩笑。我就是覺得他很漂亮,讓人看了挪不開眼睛,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去給他做侍女啊!我又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竇昭只覺得有趣。

京都不知道有多少貴婦人喜歡在私底下議論宋墨,可如果大庭廣眾之下誰提起宋墨,她們一個個又正襟危坐,如同從未聽說過這個人似的,還不如素蘭大方坦然。

甘露笑著罵素蘭:“你也知道小姐是在和你開玩笑啊?那你管他是哪裏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素蘭嘻嘻地笑,討好地遞了根簪子給甘露,由甘露幫竇昭插上。

竇昭微微地笑。

自從龐昆白的事之後,甘露、素絹和別氏姐妹的隔膜立刻消除了,她們之間說話做事如姐妹般親昵,竇昭屋裏的氣氛也變得溫馨而熱鬧。

陳先生眼下有重重的青色,神色凝重,面容顯得格外的憔悴,看得出來,他昨天夜裏也輾轉反側沒有休息好。

他請竇昭遣了屋裏服侍的丫鬟。

“四小姐,我們恐怕惹上麻煩了。”陳曲水沉聲道,“那群人來歷不簡單,我懷疑那少年公子是英國公府的世子爺宋墨。”

他一語道破天機,竇昭嚇了一大跳,凝聲道:“您怎麽看出來的?”

陳曲水沉默半晌,低聲道:“承蒙小姐錯愛,一直未曾問我不在真定的那幾年去了哪裏……”他說著,眼底露出幾分淒苦之色,“那幾年我在福州,給福建撫巡張楷做幕僚。”他猜到竇昭可能不知道張楷是什麽人,強忍著羞恥感解釋道,“十三年前,倭寇圍攻福州城,張大人棄城而逃,被福建總兵——定國公蔣梅蓀生擒,斬於劍下。按例,像我們這些張大人的幕僚私吏是要一並處死,以儆效尤的。可蔣國公說,大敵當前,當精誠團結,一致對外,只要不是主犯,都有戴罪立功的機會,把我等放了,要我等和巡撫衙門正式官吏一樣,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