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澀(第2/2頁)

她知道,兩個兒子這是在怨她送走了朱氏。

可誰又知道能理解她做為一個母親與子女生分的痛徹心扉?

或者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朱氏隱隱感覺到自己對她有心結,去了田莊之後,從未曾主動聯系過葳哥兒和蕤哥兒,更不要說這樣沒經示下就私自回府了。

朱氏來幹什麽?

竇昭思忖著,聽見外面一陣低低的驚呼:“乳娘,您怎麽來了?田莊到京都的路坑坑窪窪,您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我好叫府上的馬車去接您。”

少年清脆悅耳的聲音,是兒子葳哥兒。

自己病後,孩子要侍疾,她心疼孩子,怕過了病氣給他們,只讓他們如原來一樣晨昏定省,這個時候碰到,應該是兒子來給她問安。

他是濟寧侯府的嫡長子,從小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加之有魏廷瑜這個先例在前,竇昭對他比一般公侯家的孩子更為嚴厲,隨著年紀漸長,他行事越發穩妥,得到不少長輩的稱贊,竇昭為此曾暗暗得意不已。

像個孩子似的大驚小怪,這是她那沉著內斂的長子嗎?

竇昭做了一件她自己素來鄙視的事。

她披衣起床,隔著窗欞窺視朱氏和兒子。

或許是怕吵著她,朱氏壓低了聲音:“……聽說夫人病了,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不用擔心,我給夫人請個安了就走。”然後問他,“你這些日子可好?我聽二爺說,你和景國公府的幾位公子去狩獵,打了幾只錦雞?”

葳哥兒很慚愧,不滿地喊了聲“乳娘”:“表兄打了好幾只兔子!”

朱媽媽呵呵地笑:“打了幾只免子有什麽了不起的!”她輕輕撣了撣葳哥兒纖塵不染的衣襟,感慨道:“我們家世子爺長大了,也跟侯爺一樣會騎馬打獵了,這次打的是錦雞,下次肯定能像侯爺一樣,能打個麅子回來。”

她微揚著下頷,神色間充滿了與有榮焉的驕傲。

葳哥兒一愣,然後有些羞澀卻滿心歡喜地笑了起來,道:“乳娘,您在田莊過得還習慣嗎?乳兄可還好?要不要我跟家裏的管事說一聲,把乳兄調到京都的鋪子裏來。我現在已經開始幫著母親協理庶務了。當年乳兄數術比我還好,到鋪子裏當個掌櫃綽綽有余……”

“胡說八道。”朱氏微笑地訓斥著葳哥兒,眼底卻有著藏也藏不住的慰藉,“府裏的事自有慣例和章程,他雖是你的乳兄,可也是服侍你的,你乳兄在哪裏當差,自有夫人做主。你是濟寧侯府的世子爺,可不是尋常百家的家的孩子,做什麽事要多想想才是,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就壞了規矩……”

“知道了,知道了!”葳哥兒不耐煩地應著,卻親昵地挽了朱氏的胳膊,“我好不容易才遇到您,您就不能少說兩句嗎?對了,上次二弟去看您後回來跟我說,你的手凍了,讓我看看……我前天去太醫院給您尋了瓶凍瘡膏,聽說是太祖皇帝用過的方子,很管用。正要給您送去,沒有想到您進了府……”

竇昭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不過是凍了手,你就急巴巴地去太醫院給她尋了禦用之物;我病得快要死了,你可曾親手給我煎過一碗藥!

一股刺痛從胸口漫延開來。

竇昭跌跌撞撞地回了內室,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爬上床的,只知道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汗水濕透了後背。

她高聲叫了翠冷進來:“讓朱氏和世子爺進來。”

翠冷見竇昭臉色不好,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去傳話。

不一會,葳哥兒和朱氏走了進來。

他們像避嫌似的,一前一後,各自恭謹地站好,一個垂著眼瞼喊著“母親”,一個恭敬地曲膝行禮,稱著“夫人”。

竇昭心裏涼颼颼的,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了,直接把即將與郭家結親的事告訴了兒子——反正她就算是避開朱氏,不是大兒子就是二兒子也會把這件事告訴她。

可能是猝不及防,葳哥兒有些茫然,而朱氏則是大吃一驚,隨後面露喜色,泫然欲泣。

兒子還沒有明白這其中的深意,朱氏卻明白過來。

竇昭頓時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對兒子道:“你乳娘奶了你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傳我的話,依舊讓朱氏回你屋裏服侍,你的乳兄,就跟著回事處的總管當差。”

“母親!”葳哥兒又驚又喜,想也沒想,“撲嗵”跪在了竇昭的床頭,重重地給竇昭磕了幾個頭,“我代乳娘和乳兄謝謝母親!”眉目間滿是興奮。

朱氏大急,忙去拉葳哥兒:“世子爺,使不得,使不得!”

一個乳娘都知道使不得,難道她精心教養出來的兒子就不知道?

不過是情難自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