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3/3頁)

公主長樂直直地看著琴,舒了一口氣,原來她並不需要和親,遠離故土。

“公主,請三思。”

“公主,我們不怕打仗。”

“公主,禦醫們已經在研究方子了,相信很快就能研究出來……”

…………

她側身看了看臉上寫滿關心的將士們,輕輕笑了笑,擡頭看了看直入空中的銀杏樹,那樹林的遠處,騎馬的男子更近了些,但她自然是看不見的。

“彈。”公主的聲音裏,沒有負氣,沒有膽怯,她走到那侍從托著的酒樽前,雙手捧起。

“喝了便會忘記你的心上人,你舍得?”魏國君笑道。

她沒有答話,仰頭便喝盡了樽中酒,嘴角噙著苦笑,搖了搖頭:“小女子忘卻心上人,是挺痛苦的,但是一個公主,忘卻一個心上人,裝下天下百姓,不是應該的嗎?我自小錦衣玉食,受皇家恩澤,百姓眷顧,如今到了回報他們的時候,與兒女私情無關,與我的血統身份有關。”她掃了一眼周遭的林子,挑了一塊平實的石面走去,盤腿而坐,整理好裙擺,擡起頭,沖不遠處的隨從道,“拿琴來。”

兩軍戰士不再言語,魏國的戰士們臉上原本嘲弄不屑的表情都已不見,屏氣凝神;華夏的戰士眼中滿是感動敬畏,他們直著身子,目光都落在坐在那塊石頭上的人身上。

葉宗師下月生辰,她原本準備了這首曲子送給他,大戰在即,這位忙得腳不沾地的宗師,恐怕也不會過什麽生辰了。這樣的會晤他避而不見,想必心中有些不忍,雖自己從未站在他的心尖上,但如今他們終於有著同樣的天下蒼生,在自己還最後記得他的時候,彈一彈琴,算是她愛情的絕唱吧,想來頗為悲壯。

長樂公主的琴是葉一城手把手教的,其中最獨特的指法叫作“指走偏鋒”。不同於尋常琴者彈琴時用指甲的正中觸碰琴弦,她的指法恰恰是用指甲右側的三分之一處觸碰琴弦,這本不是什麽難事,珍貴的是一整首曲子,每一個音都保持這樣精準的力度,因此她的琴聲是華夏一絕。

在彈出第一個音的時候,指尖傳來的痛遠比她想得要厲害。她不能停下來,瘟疫肆虐,最耗不起時間的是百姓,她的臉色平靜,額頭卻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林中的鳥兒也不再叫喚了,秋蟬都已經噤聲,她的琴聲彌漫在簌簌落下的銀杏葉子中。林子遠處越來越近的騎馬的男子似乎也聽見了,他仰起頭看了看四周,高揚起了馬鞭,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她的指甲開始裂縫,琴弦上出現了一層血珠,十指連心,寸寸是血。

魏國君將茶杯擱了回去,她仔細瞅著公主的表情,努力聽著公主的琴聲,她怎麽也不明白,琴聲可以歡樂可以悲傷,幹凈到底是什麽?直到公主彈至此,她依舊沒法體會,幹凈……是個什麽東西?華夏戰士的眼眶中泛上了一層水霧,男子們抿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跟著公主的老嬤嬤彎下腰去,半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公主此刻只覺得鉆心地疼痛,指尖發麻,在這首曲子需要以“輪指”來達到最精彩的部分的時候,她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因為疼痛發出聲音。一只小鹿探出了腦袋,瞧了瞧四周,然後輕輕走到公主的身邊,喉嚨裏發出了“嗚嗚”的聲音,慢慢地靠近,隨後坐了下來,將頭擱在她的裙擺上。

陽光漸斜,如火的光的盡頭,提劍而來的男子,無比驚訝地看著此時的情形,隊伍中有人認出了他來,輕聲道:“葉宗師……”

士兵們緩緩地讓出了一條道讓他前行,他的目光落在了公主滿是鮮血的手指頭上,目光中盡是心疼和憐惜。

公主眼裏只有琴弦,這輪指的角度和次數沒有絲毫偏差,琴聲幽靜。在收尾的最後一個音裏,她如釋重負地頓了頓,來不及擡起頭來,便閉上眼睛跌落了下去,那雙手鮮血淋漓,在銀杏葉子的襯托下,顯得格外鮮艷。

翌日,舉國同悲,這位異姓公主的事跡被世人知曉,無不動容。不過,治療瘟疫的方子卻救了華夏兵營中患病的將士。她的“長樂”二字似乎不是為了自己,卻應了蕓蕓眾生。

相傳華夏西南方有座山,深山中有茂林修竹,竹林深處有位道行極深的術士,圓滾滾的,胖得厲害,常年穿著一件黑白兩色的衣裳,卻有種種能耐。他看著來人,笑得慈祥,將手邊的一杯新茶遞了過去,道:“你要求的,飲下這杯便可實現。”

來人並未猶豫,仰頭便飲下,身影便逐漸渙散開來,他悠悠然看著這樣的情形,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一飲,是天下人,給你們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