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顧箜篌

當時衛蘅全身上下的血就一股子全沖到了臉上、頭頂,險些沒暈了過去。她便是再不濟,也從來沒有這樣被先生羞辱的時候。

何況,衛蘅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前頭好些人被孤鶴罵得狗血淋頭,也沒說不準再碰琴的話。而且,別的不提,單說她的指法,衛蘅覺得自己絕對是最熟練的幾人之一。

衛蘅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糊孤鶴一臉。

孤鶴倒好,點評完之後,連解釋也不帶解釋的,越過衛蘅直接開始點評下一個女學生,讓衛蘅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一直到下學時,衛蘅都還羞憤得擡不起頭來,心底充滿了不甘,她就不明白自己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孤鶴先生了。

衛蘅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匆匆走到孤鶴的屋子外,將鞋放在台階下,在門外行禮道:“學生衛蘅求見孤鶴先生。”

片刻後,小童便出來請了衛蘅進去。

衛蘅恭恭敬敬地跪下,額頭枕在地上相疊的雙手上,對孤鶴行了最恭敬的弟子禮。

“尋我有何事?”孤鶴簡直是明知故問。

衛蘅道:“今日琴課,先生囑學生不得再碰琴,學生苦思不解,還請先生釋惑。”

這話衛蘅說得有些心高氣傲,孤鶴如何能聽不出來。執禮雖恭,可心裏卻一絲尊敬之意也沒有。

“你是否覺得你指法精妙,勝出眾人,所以不服氣我的話?”孤鶴問。

衛蘅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她的琴藝不高,所以曾經下過死力去練習,後來雖然多彈箜篌,但是琴技其實一直沒有松懈下來。弦樂相通,她能在箜篌上拿下梅花絡子,在琴藝上自然也不會太差。所謂的琴藝不高,那是和衛萱相比,比其他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衛蘅知道孤鶴的性子,孤僻而通透,容不得繞彎子、耍心眼,因而老實道:“是,學生的確不忿。”

孤鶴看著衛蘅的眼睛裏光芒一閃,倒是沒想到衛蘅說話這樣光棍,也不遮掩地就承認了,還不算沒救。

“聽說你的箜篌彈得還行,隨便談一曲我聽聽吧。”孤鶴道。

衛蘅沒想到孤鶴會有這樣的要求,有些為難地道:“學生身邊沒有帶箜篌。”

孤鶴朝服侍他的琴童看了一眼,那琴童就轉到隔壁,捧了一具小箜篌過來。

這把小箜篌制得十分古樸典雅,沒有任何裝飾,若非脊上刻著三個小小的字,“顧清源”,真讓人難以想象,這具小箜篌竟然是前朝箜篌制作大師“顧清源”親手所制。衛蘅頓時有些激動起來,這就像愛劍的人看到莫邪、幹將,愛琴的人看到焦尾、綠綺一般,而衛蘅獨愛箜篌。

當下衛蘅也不客氣,一輩子能用“顧清源”制的箜篌彈一曲,真是什麽都值了。

這一曲衛蘅可以算是彈得極為用心,比當初女學的入學考還用心。

結果一曲終了,孤鶴居然對著那小琴童說:“把這具箜篌拿去燒掉。”

當時衛蘅就呆了。

而那琴童也真是聽話,果然拿了箜篌就往外去,在衛蘅還沒從打擊中反應過來時,那箜篌就已經扔到了燒水的爐子裏。

衛蘅尖叫一聲,再顧不得什麽身份、什麽貞靜,一下子撲到那爐子裏,將“顧清源”的小箜篌搶了回來,就這樣木質的小箜篌也被火燒黑了一小塊。

衛蘅的手碰著火了,十分疼,但這完全比不上她的臉疼。若說孤鶴讓她今後不許碰琴的話已經是沉重的打擊,那麽在她彈過這具箜篌之後,孤鶴卻要燒這具箜篌,那對衛蘅簡直就是致命的打擊了。

“先生這是作什麽?”衛蘅很少落淚,但是此刻卻忍不住又委屈又羞慚地落了下來。

孤鶴掃她一眼,衛蘅的手就忍不住抖了起來。孤鶴打人臉的手段還真不是一般的高杆。被她衛蘅彈過的箜篌,居然只能落到被燒掉的份兒,且還是如此珍貴的顧箜篌。

衛蘅雖然一時在氣頭上,可很快腦子就轉過了彎,孤鶴和她無冤無仇,明顯是看出了她在樂藝上的毛病,才會這樣對她,如今只是看孤鶴肯不肯指點她而已。

衛蘅將顧箜篌恭敬地放到旁邊的小幾上,再次跪拜在孤鶴面前,以額碰地,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請先生指點學生迷津,叫這具箜篌不至於落得火燒身亡的下場,也叫學生有一天能配得上這具箜篌。”

孤鶴沉默了良久,沉默得衛蘅的心都涼透了,這才開口道:“無論是琴,還是箜篌,於你來說都不過是爭名的東西,真是玷汙了這樂器。你性子好強,便是彈出世之曲,琴音裏也幾多殺伐鏗鏘。你自己不察,偏偏還賣弄指法,是不是覺得曲子不奇崛詭異,就顯不出你的本事來?”

這還真是被孤鶴說中了衛蘅的心,她素來不愛彈簡單的曲子,越是復雜艱深的她就越是喜歡。

“樂是明心清神之器,使人聽之能有裨益,這才不枉樂之本心。我只是可惜你一雙天生操琴的手,又是這樣天賦,竟然自汙於心。”孤鶴道,這話雖然罵得重了些,卻也說明了為何那麽多人彈琴是為了爭名,而他卻偏偏只挑衛蘅出來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