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思親親不欲(下)

被人巴結慣了的長公主,胃口已經養得很刁了,低劣的不合胃口的巴結只會讓她厭惡,那種直接的絲毫不婉轉的巴結,讓長公主有一種赤、裸、裸的交易之感,撕開了溫情偽裝的利益交換,會讓長公主覺得惡心。她們這種人總是習慣給利益套上一層感情的外衣,決不許赤身而出的“傷風敗俗”。

長公主以為安國公府的這位六姑娘倒底年歲小,急躁了些,但新科狀元的面子長公主不願打得太難看,所以對著阿霧只冷冷的頷了頷首,“我怎麽沒聽過太醫院有什麽賀大夫,小孩子家家不要瞎說胡話。”

其實長公主本可以說得更難聽些,但她好歹看榮三爺的面子忍住了,可即使是這樣,也狠狠地傷透了阿霧的心,讓阿霧又難過又難堪,一腔熱血被卡在喉嚨口,反而將自己嗆了個半死。

阿霧知道,公主娘親這是不信自己。她一時灰心喪氣起來,覺得自己不管怎麽做,做什麽,好像都討不得公主娘親的好。

不獨阿霧,其實整個京城的人都覺得福惠長公主是個極難討好的人。

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貴女,唐音也在其中,阿霧望著唐音,眼裏忽然就蒙起了霧氣,覺得委屈極了,只想偷偷找個地方躲起來哭。

唐音給長公主請了安,便走到阿霧身邊,拉起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手心,以示安慰,她還以為是長公主欺負了阿霧。話說被長公主刻薄的貴女,阿霧也不是第一個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當然阿霧她也不是第一個哭的人。

長公主的眼角的余光恰好掃到阿霧眼裏的霧氣,不自覺地愣了愣,那樣的眼睛,她的阿霧在撒嬌時,在委屈時,也是那般眼神。

福惠長公主不得不承認,這麽多的贗品裏,阿霧可算是最為神似的一個了。

阿霧低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丫頭給各位姑娘上了點心,阿霧吸了吸鼻子,是丹桂花糕的香氣。此糕以丹桂花采花,灑以甘草水,和米舂粉,一口咬下去清香滿頰,是阿霧愛吃的糕點之一。

而這種糕點尤其以衛國公府的華嬤嬤做得最好。

阿霧忍不住拿了一塊,回味著往昔的點點滴滴,當時阿霧脾胃弱,長公主不許她多吃,每回阿霧病得重了,長公主總是拿丹桂花糕鼓勵她,許諾如果她病好了,就讓她吃上三塊。

阿霧將丹桂花糕含在嘴裏,滿頰生香,幾乎有些舍不得吞下去,淚花花兒又漫上了眼底。阿霧用了一塊兒後,偷偷瞧了瞧周邊的貴女,她們哪裏敢放肆到在長公主眼前用糕點,都端坐著沒動,只有阿霧一個人用了糕點。阿霧也知道這樣不妥,可阿霧還是忍不住偷偷拿了一塊兒藏在背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小小咬上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來。

唐音見她如老鼠一般,好笑地拿手帕給阿霧擦了擦嘴角,“你呀,真是個憨貨。”前一刻還委屈著臉,下一刻就開始老鼠嚼食了。

長公主有些失神地看著這一幕,她的阿霧也是這個動作,每每總趁著她不注意,偷偷將一塊丹桂花糕握於手心,藏在背後,小口小口地偷吃。

這位安國公府的六姑娘,無論是那小動作,還是小表情,都無一不神似她的阿霧,長公主越看心裏越悲痛,幾乎不能自持。眼下連片刻都待不住了,徑直離席而去。

福惠長公主一走,在座的人無不抒了口氣,這才有人說笑起來,也有人撚了丹桂花糕來吃,贊道:“好香甜的花糕,香而不膩,甜而微酸,比我家做的可好吃多了。”

唐音也嘗了一塊,“果然不錯,顧姐姐你家的糕點師傅手藝不錯啊。”

顧惜惠不知想起了什麽,強扯出一絲笑容來,“先頭康寧郡主愛吃糕點,長公主為了讓她喝藥,總用糕點哄她,我們府上的糕點師傅都是長公主從國朝各地特地為她請來的。”

聽到此處,阿霧心裏一酸,尋了個如廁的借口,避開眾人。小丫頭領了阿霧去屋裏,預備下了恭桶,阿霧解手出來,避開了小丫頭,徑直去了她的舊居。

千瓏樓在花園的東南角,離瀉芳亭不遠,阿霧前世就久居於此,她喜靜厭吵,長公主特地為她在園子裏選了這麽個花團錦簇卻鬧中取靜的住處。

阿霧在樓外眺望了一下,不見人影,便大著膽子推門而入。

她屋裏的擺設一件沒變,幹幹凈凈,儼然是有人每日打掃照料的,就是桌上那美人斛裏的花也是日日換新的,仿佛此間的主人不過是短暫外出而已。

阿霧的手指緩緩摸過自己用過的嵌螺鈿紫檀兩頭翹畫案,玉擱臂,八仙過海筆架山,青玉筆洗,只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康寧郡主,還能在長公主膝下承歡,一時眼淚再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呀,你是誰,怎麽闖到這兒來了!”門口進來一個丫頭,一見阿霧,她自己先嚇倒了,若是讓長公主知道她讓人隨便闖進了郡主的住處,定要被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