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死這件事不可怕,我已經做了很久的準備了。”(第2/10頁)

她不是鬥士,而是畏畏縮縮地蜷在殼裏。秘密捂得久了,長成了身上流膿的瘡。

——有人建議說愛人和家庭可以幫助人忘記創傷,於是她有了姜瑉。姜瑉確實填補了她的很多時間,給她講環保、論文、獎學金,要鉆研什麽樣的課題,講起來滔滔不絕。她總是從頭到尾聽完,覺得耳邊有聲音好過一個人守著黑洞。

這成了後來姜瑉求婚時的一個理由:“你從來不嫌我煩,我說什麽,你都認真聽,從不打斷。岑今,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解人意的女朋友。”

那個樹林邊的晚上,熱雷米把她摁在死人的身上,說:“回到北歐去,過你想過的生活。”

但她已經沒有生活了。

回到旅館,她坐到床上,打開電視機。

轉一個頻道,是總統在講話:“這是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我們要抓住各種機遇,吸引投資,快速振興經濟。有發展,才有未來。”

再轉一個頻道,是遊行鬧事。警察施放催淚彈,年輕的組織者聲嘶力竭地吼:“政府憑什麽削減追緝戰犯的預算,這是縱容!死了的人就不要公道了嗎?就因為那些人逃去了國外,我們就不作為了嗎?”

轉到最後一個頻道,岑今身子一僵。

是熱雷米微笑的臉,他脖子上掛著花環,對著廣場下簇擁的群眾演講:“我和卡隆人民之間有著深厚的友誼,不管是戰前還是戰後,我都將盡我所能……”

岑今抓起手邊的枕頭扔了過去。

衛來覺得好笑:“不錯啊,我還以為他會夾著尾巴做人,沒想到表現欲這麽強,挺能折騰的。”

岑今說:“戰後卡隆以優惠的條件吸引投資,那些拿過勛章的,政府為了感謝他們,頭幾年幾乎是零利潤甚至倒貼——熱雷米這樣的人,無利不起早,你以為他是為了什麽?”

“那你看到電視很生氣,就去找他了?”

岑今點頭。

“沒討著好吧?”

“你怎麽知道?”

衛來笑了一聲,慢慢閉上眼睛,喃喃說:“小姑娘,頭腦昏昏沉沉的,一氣之下就上門去理論,能占著什麽便宜?”

岑今不說話,過了會兒,幫衛來掖緊身上的蓋布,輕聲說了句:“早點睡吧。”

身上有傷,加上趕了一天路,衛來很快就睡著了。

但岑今睡不著。她倚著車座,坐了好久。外圍有兩個刀疤的人放哨,頻頻回頭看她,大概是防她趁夜逃跑。

她是在卡隆的國賓酒店裏見到熱雷米的。熱雷米很謹慎,讓人搜了她的身,才準她進屋。

當時熱雷米說的話,言猶在耳。

——“岑,我現在是政府的上賓,和多個部門保持著友好關系。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沒有什麽人是不可以買通的?你呢?如果你現在去告發我,信不信我可以讓你死在卡隆?”

——“再說了,你是什麽角色,還要我提醒你嗎?就算你告去了聯合國,證據擺出來,對誰不利?你過膩了嗎?”

——“不為自己,也要為身邊人想想。聽說你男朋友向你求婚了?你也不想他出事吧。”

岑今咬牙:“北歐不是卡隆,你動了姜瑉,你也脫不了幹系!”

熱雷米貼近她耳朵:“我為什麽要親自動手?你忘了瑟奇嗎?”

岑今僵了一下:“瑟奇在哪兒?”

熱雷米大笑:“那個人沒什麽大志向,在卡隆倒騰的那點錢很快花光了,潦倒得很。我定期給他錢,讓他找個隱秘的地方待著,他願意幫我做一切臟事——如果我出事了,他會找上你的,你也完蛋。就像保護區裏被戳爛了的那個輪胎,不管是不是你,都是你。”

末了,他送失魂落魄的岑今出門,塞給她一張電話號碼:“大家是好朋友、合作夥伴,有困難的話,打我電話。”

岑今回到旅館,亮了一夜的燈,開了一夜的電視。卡隆的電視節目不豐富,到了晚上,就反復地放白天放過的內容,熱雷米的臉一再出現。

第二天,岑今給熱雷米撥了電話。

她說:“離開卡隆的時候,我覺得你給我的錢臟,於是通過很多渠道,都捐出去了。但沒想到回國不久我就丟了工作,後來看心理醫生,花費又很大……”

熱雷米很善解人意:“你要多少?”

岑今報了一個數字。

熱雷米說:“這數字不小,我不可能隨身帶那麽多。這樣吧,回國之後,約個時間,你來找我。”

第二天一早,車隊再次出發,近中午時分,入境卡隆。

不得不說,卡隆真的是這一路走來最美的地方,不像蘇丹,大片的沙地,也不像埃高,溫差太大,陰晴難料。這裏是大片的山丘,隨處可見森林和河流,進入谷地時,還看到金長尾猴和大猩猩在道旁出沒。

車子繞過再一道盤山路時,谷底的一圈白房子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