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人間冥道(第2/19頁)

可是突然有一天,它真的出現了。

不但出現,它與自己之間,還有著絕不容回避的關系。

如果溫孤葦余真的就在人間冥道,那麽,毫無疑問,她必須追查。

這是瀛洲的神仙挑起的禍患,既然其他神仙還在沉睡,就讓同樣來自瀛洲的自己來結束這場人間浩劫。

這樣想著,腦海中突然跳出了平時很少用到的兩個詞。

第一個是家門不幸。

第二個是……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端木翠喃喃,微微垂下眼簾,唇角緩緩勾起異常冷靜的微笑,“為瀛洲清理門戶……責無旁貸。”

先時的惶惑、懼怕、氣憤、怨懣如潮水一般緩緩退去,遺留下一片濕潤平靜而又殺氣漸濃的灘塗。

恍惚中,身處的好像並非這個窄窄小小家什簡陋的客房,視野逐漸廣闊,旌旗獵獵,四野彌漫開的濃重血腥味道遮去了春日萌發的青草氣息,遠處矗立著商湯的重鎮崇城,堅硬黑色巨石壘作的城墻之上塗瀝著西岐將士的血,一層又一層,凝固著死不瞑目的將士亡魂。

端木翠站在軍帳之外,淚眼模糊之中,崇城的影像反分外清晰。

她知道申公豹策動崇城嘩變,她也知道變起倉促,西岐將官折損無數,她還知道這場嘩變,尚父痛失帳前勇將。

她只是不知道,死的那人原來是他。

左近的西岐將領自四面八方趕來馳援,將士的憤怒如同沖天熾焰,尚父軍帳卻遲遲沒有發出軍令。

不知是誰振臂高呼了一聲:“請戰!”

一呼十人應,而後是百千人,緊接著,漫山遍野,聲如雷震。崇城的固若金湯,勢必在這如虹的血仇氣勢中戰栗,繼而崩摧。

日上中天之時,軍帳外終於掛出了戰牌。

她並不是最先動的,楊戩比她動得更早,最先拿到那塊青銅戰牌,但只是一錯身的工夫,他被人重重撞開,手中一空,戰牌已失。

眼前銀白色戰袍的衣袂飄起,不用擡頭,他已知是誰奪牌。

端木翠轉過頭,唇角一抹極其冷酷的微笑,再然後,緩緩舉起手來。

纖長蒼白而泛著青色的手指,死死攥住那塊青黑色的戰牌,幾乎要把戰牌攥碎於掌中。

一字一頓,句句瀝血。

“殺叛將,為西岐清理門戶,端木翠責無旁貸。”

靜默片刻,外圍一隅歡聲雷動,端木翠麾下將士戰鼓九擂,戟鉞指天,為主帥請得崇城一戰呐喊助威。

午時過後,人人均知,下一個出戰崇城的,是尚父義女,西岐女戰將端木翠。

兩千年天光悠遊漫過,震天的鼓點湮沒在遠年塵埃深處,取而代之的,是瀛洲內外經久不息曼妙吟長的管弦絲竹。

靡靡之音,最是侵膚入骨銷蝕人心,卸下寒鐵氣濃重的戰甲,披上綬帶輕拂的絲絹,十指纖纖,弦上遊走,竹管小毫,紙上錦繡,不復再握直取仇敵性命的穿心蓮花。

乍聽到溫孤葦余身在人間冥道的消息,居然會失措、恐懼、驚怔以致落淚,真的是過了太久的悠閑日子,連以往的膽氣與誅滅奸佞的豪氣都一並埋葬了嗎?

昔日驍勇鬥狠的西岐戰將換作了今日畏首畏尾心生怯懦的女仙,尚父泉下有知,該是何等唏噓失落?

不為別的,哪怕只是為了尚父,都絕不能後退半步。

如此想著,心情慢慢平復下來,長籲一口氣,這才起身。

穿好中衣之後,先將自己的白色外衫拎起展開,見確實臟得夠嗆,這才依依不舍地將衣服丟下,去到一旁將包著新衣的包袱打開。

略略翻揀,三套襦裙一件狐裘大氅,都是上好的料子,端木翠撿了件銀白暗壓團花的襦裙穿上,外頭罩上淺紫滾銀邊的褙子,又將掌寬的錦繡玉環綬帶系於腰間,去到銅鏡之前,細細看過。

她先時在瀛洲所著,都是上界織女所制的天衣,《靈怪錄·郭翰》中記曰:“天衣本非針線為也”,後人衍為“天衣無縫”,是以乍穿到這種細密針腳的衫裙,只覺好生新奇。況且宋時衣著與商末已大為不同,更加纖細雅致些,褙子旁綴飄帶,平添幾分柔美,左右端詳,竟是再合身不過了。

端木翠心下歡喜,因想著:我說展昭不會挑衣,倒是冤枉了他。

轉念又一想:穿上衣服好看要人美衣服也美,衣服好看是人家裁縫師傅的手藝好,長得好看一大半是娘的功勞一小半是自己爭氣,橫豎跟展昭是沒什麽關系的。

出得門來,四下一片靜寂,想來時辰不早,旁人皆已睡下了。

路過展昭房間時,忽地瞥到門縫底下透出暈黃的一線光來,不由心中好奇:展昭還沒睡嗎?

如此想著,便欲上前叩門,手剛挨到門扇卻又收了回來,念頭一轉,眼底露出促狹壞笑,伸手捏了個穿墻訣,有心要進去嚇嚇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