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成微用力攬住她,低頭在她耳旁低聲說:“蕭君,發生什麽事了?”聲音緩慢沉穩,不輕不重,像黑夜裏波濤洶湧的海面上隱約可見的燈塔,充滿鎮定人心的力量。趙蕭君擡起頭無助的看著他,眼睛裏滿是氤氳的水氣,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間失去了顏色。好半晌,意識重新倒流回身上,垂著頭哽咽說:“我要回家。”成微什麽都沒問,點頭說:“好,我送你回家。”打電話立即訂機票。

趙蕭君茫然混沌的腦海裏全是母親的影子,心上壓著的是泰山的重量。其實說起來,她跟著母親並沒有生活多久,小時候只剩下模糊的影像,真正算的上的是高中那兩年,可是過的也並不怎麽舒適。後來離開了,每次回家也都是來去匆匆的。盡管這樣,她母親卻是她死寂灰暗的心靈上的一股清泉,雖然只是一點點,可是已經很滿足。很小就失去了父親,稍大一點,相依為命的外婆也去世了,可是到底還有個母親,而且愛她,疼她,給了她盡可能有的母愛——雖然少,雖然斷斷續續,可是她很珍視,總是揣在心裏,想起來就覺得自己睡在午後的陽光裏,是潛意識裏的皈依。別人視之為平常的事情,在她眼裏,覺得那是一種情感上的奢侈——是如此的難得,而且幸運。可是現在——,原來現實比你想像中的不堪還要不堪,比你意料中的殘酷還要殘酷,比最壞的打算還要壞。

她臉上的氣色雖然慘白的嚇人,但是仍然顫抖著有條不紊的處理各項事情。先回了一趟住處,將所有存款取出來,大概是不夠的。她並不擔心錢的問題——雖然這也是一個問題,可是要籌總是籌的出來的,銀行或許可以幫她的忙。她真正恐懼的是某些不可抗拒的事物,比如說生,老,病,死。世界上的事情如果能靠錢解決,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了。

然後她給林晴川打電話,將所有事情告訴她。林晴川沉默了許久,然後實話實說:“既然是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她沒有明說出來,“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趙蕭君從腳底源源不斷的湧現一種無助的悲哀,越積越濃,一直灌到頭頂,將她包裹的呼吸困難。林晴川雙手撐在實驗台上,像在支撐什麽,緩緩的說:“熬一熬總會過去的。我父親走的時候,我也——,可是時間一久,那種說不出的悲哀也淡薄了許多。事情總會好的,不會好,也總會過去的。”林晴川的父親也是因病去世。

趙蕭君握住電話,發不出一點聲音。心裏不斷在想,總會過去的吧?可是身處其中,卻不是這麽想的,那種煎熬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林晴川提醒她:“陳喬其知不知道這件事?”趙蕭君沉默不語。林晴川試探的說:“你不打算告訴他?”好半天她才說:“你替我告訴他吧,只說我母親要動一個小手術,必須回去一趟。我馬上就要走了。”林晴川輕嘆一聲答應了。

趙蕭君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和成微一起離開了。在飛機上她握住成微的手不斷喃喃的訴說,說母親小時候如何喂她吃飯,說母親冒著雨去學校送外套給她,說母親半夜起來替她蓋被子……,成微一直在旁邊仔細聽著,拍著她的手背,不斷安慰她。趙蕭君說著說著流下眼淚,到後來倦極而睡。皺著眉睡的極其不舒服,夢裏依舊是黑影幢幢,昏慘慘的一片。

她母親住在當地市醫院,雙眼凹陷,面如死灰,顏色憔悴,形容枯槁。趙蕭君先叫了一聲“媽”,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她母親精神雖不濟,心態倒很平和,摸著她的頭,眼圈發紅。趙蕭君趕緊抹掉眼淚,勉強笑說:“媽,你別擔心,一定治的好的,現在醫學這麽發達——”她母親撐著氣說:“沒事——”趙蕭君連忙說:“媽,你別說話,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

她母親眼睛看著站在後面的成微,對他點頭示意。成微趕緊走過來說:“您放心,一定沒事的。我認識最好的醫生。”她母親笑著點點頭,有些吃力。只說了這麽一會兒話,臉上便露出疲倦的神色。趙蕭君立即說:“媽,你先睡會兒。我坐這裏陪你。”她母親似乎撐不住,慢慢閉上眼睛。

趙蕭君坐在那裏鼻子酸麻酸麻的,可是又不敢掉眼淚。她跟著成微走出病房,哽咽著問:“醫生怎麽說?”成微給她看化驗結果,說:“胃角及胃竇部黏膜彌漫增厚,潰爛平,而且胃周有一枚淋巴腫大,腹主動脈前方有一枚腫大淋巴。。。。。。,總之,情況很不樂觀。”趙蕭君無力看著他,胸口劇烈起伏。成微安慰她:“先別擔心,這裏的醫療條件不是很好。先轉到省裏的九四醫院去吧,那裏有許多這方面的專家。我已經聯系好了。”趙蕭君點頭,捂住嘴抽噎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