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月的海(第4/7頁)

“沈隊!”雷寬欣喜若狂,“你回來了!”

男人的聲音低沉,淡淡地問:“去哪兒?”

“報告沈隊,今天在路上遇到一個中國人,來這邊做志願者的,出了車禍。下午在軍醫處做完了手術,現在受命送她去醫院。”

沈放點點頭,隨意向車子掃了一眼。車裏沒開燈,從外面隱隱約約只能看到一個人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只見他拍了拍雷寬的肩膀:“注意安全。”

雷寬得令,敬了一個禮。

雷寬上車後發動了車子,從後視鏡裏看到沈放還站在原地,回頭跟趙一玫說:“剛剛那是我們沈隊,全世界最帥的男人。”

趙一玫坐在越野車後排的座位上,安靜地低著頭,長發垂下,遮住了她的臉。她一動不動,也沒有接雷寬的話。

越野車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這天夜裏,趙一玫做了一個夢。

她這些年總是靠著吃安眠藥才能入睡,已經許久沒有做夢了。

她竟然夢到好些年前,她才二十出頭,念的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斯坦福大學,活得肆意漂亮,人人都說她是上天的寵兒。那是她和沈放,唯一一次在美國相遇。

他站在舊金山黃昏的路燈下,冷冷地看著她。

他冷笑著開口:“天底下有哪一個妹妹成天覬覦自己哥哥的?”

趙一玫記得那是一個夏日的夜晚,可他卻像是渾身結了冰,戾氣極重,一字一頓地繼續說:“趙一玫,你還記不記得我祝過你什麽?”

她在夢中張嘴,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來。下一秒,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就直直地向她沖來,車燈大亮,照得她整個人雙目失明。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撞飛了,然後重重地墜落。

趙一玫從夢中驚醒,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地眨著眼睛,才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那只是一個夢。她睡在窗邊的床上,遠遠望去,非洲大陸的深夜,只有茫茫的沙漠。

她想起來了。

他祝過她什麽?

他祝她趙一玫,一生所求,皆不可得。

3

沈放從南蘇丹帶回來的,是第二批企業的中國工程師們。

從南蘇丹回喀土穆,他們幾乎是一路從硝煙戰火中沖出來。除了保護人員的安全外,還有重要的文件資料,和一些關鍵性的設備。

等沈放回到喀土穆的時候,竟然有種回到家的錯覺。南蘇丹戰火紛飛、索馬裏海盜猖獗、尼日利亞接二連三的炸彈爆炸……

和更窮兇極惡的地獄比起來,蘇丹竟然也算是天堂了。

沈放回到軍營後也沒能立刻休息,國內的物資和醫療用品剛剛運送到,經過李嵐他們的清點以後,再由他負責捐獻到蘇丹各醫療機構。

這天,喀土穆的室外溫度高達四十八點五攝氏度,沈放一行人達到醫院的時候,幾乎能聞到皮膚腐爛的味道。在走廊裏,一路哀號聲四起,消毒水和麻醉劑是奢侈品,大部分包括截肢縫合的手術都是在患者意識清醒時直接進行。沈放無意在醫院逗留,待物資清點結束以後,正準備離開,卻被一旁的護士叫住。

“你們是中方的軍人吧?”對方問道。

沈放點點頭,護士讓他稍等片刻,然後從辦公室裏拖出一筐西瓜:“Rose聽說你們要來,讓我轉交給你。她今天去政府遞交材料了,不能親自來感謝,說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送,希望你們不要嫌棄,這是她昨天特意去買的。”

“Rose?”

“新來的志願者,中國人,早前出了車禍,是你們部隊的人救了她。”護士解釋說。

沈放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麽一件事。他回到喀土穆後,雷寬和李嵐都跟他提過。特別是李嵐,老在他耳邊叨叨,說他那天不在,實在太可惜了,很久沒見過那麽漂亮的中國女人了,還是美國名校畢業,會六門語言。

其實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李嵐卻不厭其煩地說了過好幾次。沈放心裏明白,這裏白日漫漫,時間就像是停止了,下一場雨都能讓人記上大半輩子。

“Rose.”沈放蹙眉,他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幾年來非洲做義工的大學生越來越多,甚至有點掀起潮流的意思。特別是一些名校學子,為了漂亮的履歷,把公益當成躋身職場的敲門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無論出發點和動機如何,對於這些願意千裏迢迢離開安逸舒適的環境,願意來出生入死的人,沈放都是敬佩的。況且大部分人做公益和慈善,是真心懷著大愛和善意。

在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

沈放看著那一筐西瓜,想象了一下一個女人背著它們在喀土穆的炎炎烈日下行走,覺得這個心意十足,也沒什麽可拒絕的。反正也不是只送給他的,於是他扛著一筐西瓜就離開了。

沈放回到軍營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李嵐聽說是趙一玫送的西瓜,喜滋滋地招呼著大家把它分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