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月的海(第2/7頁)

那風落在她的眼睛上,細沙覆蓋著她的睫毛,像是顫抖的蝴蝶。趙一玫強忍著劇痛,忽地笑了。

外面激烈的打鬥聲漸漸安靜下來,趙一玫心想:大概是自己失血過多,卻又覺得意識尚且清醒。她咬緊牙關,用還能動的左腳顫巍巍地去踢車門。可車門巋然不動,她怎麽能死在這裏呢?趙一玫咬緊牙關,一下一下地踢著車門。

越是螳臂當車,反而越是激發了她求生的意志。像是過了一整個世紀那樣漫長,趙一玫突然聽到一句中文:“車裏有人!”

下一秒,有人打開了車門,明晃晃的陽光直射入趙一玫的眼裏。在眩暈之前,她只看清楚對方身上穿著迷彩服,應該是軍人。

趙一玫只是因為貧血而短暫昏厥,醒過來的時候,她正躺在一輛越野車上。車前排坐著兩個男人,是剛才的迷彩服,肩膀上印的是五星紅旗。

趙一玫沙啞著聲音開口:“謝謝。”

開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是剛剛開門救她的那個人。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略有些詫異,回過頭看了趙一玫一眼:“醒了?”

“你不要亂動,剛剛給你做了簡單的處理,右手骨折,具體的內傷還要等拍片以後才能知道,有什麽不適嗎?本來想送你去醫院的,”男人解釋道,“但收到沙塵暴的預警,只能先送你回我們的大本營,那裏有軍醫。”

“謝謝。”趙一玫再次重復。

對方這才反應過來:“中國人?”

趙一玫本想點頭的,卻發現身體一動就疼得厲害,於是只眨眨眼:“是,趙一玫,你們可以叫我Rose。”

“雷寬,”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進行了自我介紹,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同伴,“陸副隊,陸橋。”

“麻煩你們了。”

“別說話了,剛剛給你打了葡萄糖,你的身體狀態很糟糕。”

長途跋涉加上兩夜未眠,換了一個男人來也得倒下。趙一玫卻也沒有解釋或是訴苦,只說:“沒關系,我忍得住。”

對方卻沒有再跟趙一玫說話。

2

越野車一路風馳電掣,很快便抵達了駐軍大本營。陸橋簡單地交代了幾句後,就有別的軍人擡著擔架送趙一玫到了軍醫處。

負責趙一玫傷情的軍醫是個女人,叫李嵐,三十歲出頭,笑起來眼角有細紋,看起來很和藹。她認真地給趙一玫做了個全身檢查,第一時間確認沒有傷到脊椎。

陸橋的緊急處理很到位,李嵐立即叫來護士,給趙一玫做手術。

等麻醉過後,趙一玫再清醒過來時,就看到李嵐在整理藥箱。她察覺到趙一玫的動靜,頭也沒回地說:“小姑娘,你一個人來蘇丹啊?”

“嗯。”趙一玫回答,“給你們添麻煩了。”

趙一玫的目光巡視了一圈,欲言又止,李嵐將她的手機遞給她:“在找這個?”

趙一玫點點頭,她的手臂還不能動,只能麻煩李嵐幫她打電話去醫院。手機開了外放,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你好,我是Rose。嗯,路上遇到一點小情況,我現在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不用擔心,過一會兒找到車我就過去。”

掛斷電話,李嵐面無表情地看著趙一玫,搖頭說:“小姑娘,你哪裏都不能去。”

“我要去醫院,我在那裏工作。”

“工作?”李嵐有些詫異,想了想,“你是志願者?”

趙一玫點點頭,自嘲地笑笑:“對,還沒來得及報到,自己就先成了傷患。”

“這邊每年都有成批的志願者,不過大多數是來支教的。你去醫院?你也是學醫的?”

“不,我主要從事翻譯工作,接受過培訓,會一些護工的活。”

“翻譯?你會說阿拉伯語?”

“英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阿拉伯語、法語,”趙一玫毫無炫耀之意,認真地回答李嵐的問題,“還有北京話。”

對方這下對她更有興趣了,軍營裏都是大男人,難得見到年輕的小姑娘,李嵐忍不住拉著她多聊了幾句:“真厲害,大學就是學語言的吧?”

趙一玫點點頭:“我大學主修西班牙語,別的都是輔修和自學的。”

李嵐問:“你是哪所大學的?”

西班牙語和法語還說得過去,但國內開設葡萄牙語的學校少之又少,更別提阿拉伯語了。

趙一玫沒回答,只說:“我是在美國念的大學,所以學習語言的資源也豐富一些。”

“怪不得,”李嵐說,“看你的樣子,還沒工作吧?現在是放假嗎?還是間隔年?”

趙一玫直截了當:“中途退學,現在是無業遊民。”

李嵐被她堵得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好問點別的:“為什麽來非洲?”

對於這個問題,趙一玫卻沒有直接回答。

她望向窗外,此時已是黃昏,沙漠被夕陽的紅色所覆蓋,變得柔和而遙遠。它依然貧瘠、了無生機,卻又有一種寧靜從大地深處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