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十年懵懂百年心(第3/4頁)

他很慶幸雲兒沒有看到現在的自己。

十年懵懂百年心,同來何事不同歸?直到此刻,他終於理解了這種無言的悲哀是什麽,那將貫穿他整個的生命。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燕蘇登基後勤於朝政,寢殿的燈火常常通宵不滅。群臣因為周明帝信道誤國數年不曾上過早朝,如今新皇雖然年輕,卻勤政愛民,欣喜之余不免又擔憂起來,常常進諫要他保重龍體,燕蘇卻置之不理。某一日的午後,他伏案批改奏折,因為連日來太過勞累,於是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一會兒,卻被外面的說話聲吵醒,冷聲問:“誰在外面喧嘩?”其實算不得喧嘩,只是他最近常常難以入睡,一丁點動靜都能把他驚醒。

馮陳忙進來說:“有人把東西扔在景泰殿門口,上面寫著……陛下的名諱……微臣該死,竟然被人闖進宮來都不知道……”燕蘇一手輕輕按著太陽穴,打斷他問:“什麽東西?呈上來。”只見一個普通的長形木盒,大約三尺長,一尺寬,打開來,裏面放著一把劍,劍身細窄,鋒刃薄利,陽光下視之如一道白練,耀眼逼人,赫然是四大名劍之一的蝶戀劍,另外還有一封信。他眼睛盯著木盒,大聲問:“誰送來的,人呢?”他顫抖著拿起信,緊緊攥在手心。

信是東方棄寫的,告訴他雲兒因為傷勢太重,已於九月初八那日不治而亡,如今物歸原主,請他愛借天下百姓,當一個有道明君。他要走了,也許他們再無相見之日,從此以後,天各一方,就此別過。

馮陳見燕蘇看了信後神情不對,臉色發青,嘴唇發紫,整個人搖搖欲墜,忙問:“陛下,出什麽事了嗎?”燕蘇搖了搖頭,問:“今天什麽日子?”馮陳忙答:“十月初八。”燕蘇喃喃地說:“十月初八,十月初八……”手上的信輕輕落在地上,他無力地揮了揮手說:“沒事,你下去吧。”

一個月,原來雲兒已經走了整整一個月!

燕蘇當晚高燒不退,數個禦醫開了方子都不管用,因此罷朝長達半月之久。

他病愈後的第一件事是去大理寺的天牢把晉南王燕齊親自接了回來,並讓他住在宮裏,請了許多有名望的大儒教他治國安民之道,甚至親自教他武功,對他要求非常嚴格。燕齊十一歲時,燕蘇就讓他處理文武百官的奏折,發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見;十二歲時,燕蘇讓他一個人以欽差的身份下江南處理水患;十三歲時,交給他數萬精兵鎮守邊關。燕蘇此舉引起不少大臣的側目,就連丞相王斐也勸他‘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他恍若未聞,一意孤行。

次年,燕蘇改年號“思雲”,親自到京郊的同安寺祭祀。他在這裏住了三天,聽著寺裏悠遠綿長的鐘聲以及整日繞梁不絕的木魚聲,心中難言的疼痛和悲傷仿佛得到暫時的緩解。原來看似簡單、木訥、重復地做一件事,其實飽含人生的喜怒哀樂。那一聲聲渾厚的佛號,似乎有治愈身心的力量。

夜深人靜,他日復一日難以安睡。雲兒如果真的走了,為什麽一次也不曾進入他的夢中?

縱然一世功名,亦換不回伊人倩影。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搖落後,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

遙憶當年,言笑晏晏,如今形單影只,徒留寂寞魂。

宮裏的宮女太監都說太子殿下自登基後性情大改,縱然和以前一樣終日冷著一張臉,卻再也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而隨意打罵下人,為人溫和了許多。有一次一個宮女伺候燕蘇洗臉,燕蘇卻揮了揮手,說自己來。他近來越來越少讓人伺候了,穿衣洗漱,盡量親力親為。那宮女等燕蘇洗完臉端水出去,摸了摸銅盆,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原來她忘了加熱水。十一月的京城早已天寒地凍,竟然疏忽到讓皇上用冷水洗臉,被人發現乃是殺頭的死罪。那宮女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天,見什麽事都沒有,不由得慶幸自己的運氣,以後伺候得越發仔細。

燕蘇不會不知道洗臉水不是熱水,卻什麽也沒說,或者說根本就不在意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何況只不過是洗臉水罷了!

未老心字已成灰。

思雲六年,燕齊十六歲,己長成了一個少年老成、風度翩翩的大男孩,早已忘了當年親眼目睹燕蘇一劍殺死淮安王燕平的往事,對這個皇帝哥哥十分親近,無話不談,歪著頭問:“皇帝哥哥,你怎麽不娶妃子啊?”

燕蘇一聽,臉色大變,沉聲說:“誰讓你問的?”燕齊自從進宮後,還從未見燕蘇對他這樣疾言厲色過,嚇得跪在地上,低著頭說:“是,是王臣相讓我問的……”眾多大臣因為燕蘇既不立妃,也不納後,都在懷疑他是不是有隱疾。燕蘇不耐煩地打斷他,“關於朕納妃立後的事,你別管。”見燕齊被自己嚇得縮頭縮腦不敢說話,於是開起了玩笑,“以後你多納幾個妃子不就得了,到時候可要多福多壽、百子千孫啊,替皇兄全娶回來。”燕齊被皇帝哥哥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