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第2/12頁)

我牽了她衣袖:“小蓉,你把那天的事告訴我好嗎?你剛才的話令我太震驚了。”

小蓉見我好奇,自己也來了興致。她將手裏的繡活一放,又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才慢慢講起來。

原來,那日她拿了我繡的手帕,傍晚時分悄悄溜去長春宮。按例,低等宮人不能進入東西六宮,她站在長春宮門前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怡昭容的貼身宮女惠兒見小蓉畏畏縮縮在宮門外徘徊,當下生疑,又覺得小蓉面善,細問之下,小蓉說出是我差她到長春宮求見怡昭容的,惠兒便帶她見了怡昭容。

我琢磨著,小蓉能這樣輕易見到怡昭容,一來是她運氣確實好,遇到見過她幾次的惠兒。二來,恐怕惠兒覺得是我回心轉意願意侍奉怡昭容,這才敢將一個最低等的宮女帶到主子面前。三來,惠兒不是那種妒賢之人,否則,以怡昭容之前顯露出對我的青睞,她若是有一點擔心我去了怡昭容身邊,搶了她的風頭,也不會讓小蓉去見的,這是我的福氣,。

“然後呢?”我順手拿過小蓉的裙子,為她繡起圖樣來。

“然後我見到了怡昭容,她真和氣又沒有一點架子。不用我跪著說話,還賞我茶水點心。”小蓉眼睛亮亮的,滿心對怡昭容的感激。

彼時怡昭容在側殿休息,惠兒向她通報了事由後,她立即召見了小蓉。她本是善良溫柔的女子,對待下人也十分寬厚,賞賜茶水是正常。

我先前只吩咐小蓉將手帕送給怡昭容,等怡昭容詢問了再說我的情況。不出我所料,怡昭容看到那帕子,思索片刻便問起小蓉來。

“怡昭容問我,為什麽你自己不來。”小蓉回憶著:“我說,你得了嚴重的風寒,又沒有太醫診治,還被管事姑姑挪去廢棄的屋子。好不容易醒來,感念怡昭容的恩德,強打精神繡了這帕子送給怡昭容,只當是你一點感恩了。”

“你真會說話。”我微微一笑,在那丁香的衣襟上穿上珠子。

“那當然,不然還怎麽說啊。”小蓉得意一笑,自覺幫了我大忙。

“之後呢?”我沒有看小蓉,語氣也淡薄如霧中的月光:“你不是說見到皇上了麽。”

“嗯。”小蓉甚至因“皇上”二字端正了身姿:“你聽我說嘛。”

“怡昭容知道你病了顯得很擔憂,她吩咐惠兒姑娘去太醫院拿些好藥。”小蓉嘆了口氣:“但她畢竟位份不夠,不能管後宮之事,沒辦法明著要求知秋不挪你出去。所以她說,她會找時間來浣衣局看你,讓知秋對你重視起來。”

此時輪到我驚訝:“怡昭容是寵妃,若她吩咐,知秋還敢不聽?”

小蓉撇撇嘴:“聽說知秋是麗妃娘娘的遠親。”

我頓時了悟,難怪知秋那麽大膽又無人管。

麗妃……我眯起眼,是啊,沈羲遙何止怡昭容一個寵妃呢?還有柳妃、和妃,都是長寵不衰的妃子。而任何一個宮女,背後若是有一位得寵的妃子撐腰,自然做事說話都硬氣些。同時,也因為自己所在利益圈的關系,對其他圈子的人抱了敵對態度。知秋暗地裏不服怡昭容的話,想來也是如此吧。

“怡昭容賞了我茶和點心,坐在那裏看那幅手帕,跟惠兒姑娘誇你的手藝,還說了一句什麽‘此身何啻似浮萍’。”小蓉看著我,臉上有些迷惘:“謝娘,什麽意思?”

我微微低了頭,仿佛心思只在手裏的繡活上。

“似浮萍……”我遲疑了下才道:“浮萍無根,只能隨波逐流。就像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女子一樣。除非尋找到一個可靠的依附,不然,永遠只能是身不由己的浮萍。”

小蓉“哦”了一聲,恐是想到我在手帕上繡的圖案是浮萍,半了悟地點點頭。

“是說那圖案吧。”她笑起來:“怡昭容真有才,詩做的真好。”她語氣裏有崇拜,也有絲絲自卑:“可惜我聽不懂。”

“大羲並不崇尚女子讀書,別說你,這宮裏的妃子能認字就算不錯了。”我安慰她道。

可是我在想,怡昭容真的明白我繡浮萍的含義嗎?

不是“人無根柢似浮萍,未死相逢在何許”的遺憾,不是“嘆息明年又安往,此身何啻似浮萍”的踟躕,也不是“兩鬢新霜換舊青,客遊身世等浮萍。少年樂事消除盡,雨夜焚香誦道經。”的悲涼。

而是“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唏噓,是“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的無奈,是“雕胡炊飯芰荷衣,水退浮萍尚半扉。莫為風波羨平地,人間處處是危機。”的感慨。

小蓉沒有意識到我懂詩詞,也沒有注意到我突然的沉默,她已經講到了最激動的地方,不待我提醒便繼續道:“怡昭容說那首詩的時候,皇上進來了,並沒有讓人通報。所以當我看到一個穿了件青色綢衫的男子進來時並沒反應過來。”小蓉吐了吐舌頭,心有余悸道:“還好我沒有做出什麽無禮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