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忘川·白衣(第4/9頁)

“陸大哥,今日帶桂花酒了嗎?”

玉像已快完成,她擔心他冬日雕刻會凍傷手,每日都帶來燙酒給他暖身。秋日時他將滿院的桂花收集起來帶出宮去,交由上京老字號酒家釀酒,蘇白衣日盼夜盼,每天都要問一次。

他無奈地看著她滿身寒風地撞進房間,將早已備好的手爐遞過去:“釀酒需要時間,哪有這麽快。”

她仰著頭嘻嘻笑了一陣,又看向他身後的玉像:“玉像快要雕好啦?”

陸朽喝了一口燙酒:“收尾了。”

她抿著嘴唇,有些失落:“那你以後不會再入宮了嗎?”

他執酒的手一頓,好半天,看著她淡聲道:“白衣,你貴為大秦皇後,實在不該與我親近。”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卻不知為何又沉默下去,直到離開時才開口:“陸大哥,在這宮裏我誰都不認識,除了你。我知道我的身份會給你帶來麻煩,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陸朽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神情晦暗不明。

往日這個時間回到甘露殿,殿內總是冷冷清清的,正好方便她溜進去,今日隔著老遠便聽見鬧哄哄的聲音,她的身影才出現在路口,宮女侍衛已經擁了過來,奶娘也在其中,面色慌張地看著她。

她在原地站定,有些疑惑:“發生什麽事了?”

“皇後娘娘,昭陽宮容貴妃的孩子沒了……”

她撓了撓頭發:“那挺可惜的,你們送點補品過去慰問一下吧。”

奶娘“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是娘娘身邊的貼身宮女在容貴妃的藥膳裏下了藥,她已經招認,說是受娘娘指示……”

她嚇了一跳,差點蹦起來:“我沒有啊!”

“我們相信娘娘,可陛下不信啊!廷尉司方才已經來過了……”

她的話沒說完,蘇白衣便看見不遠處漸行漸近的明黃身影。這是她入宮後第二次見到這位尊貴的陛下,第一次是在她嫁到大秦的那一日,那時候,她連他的模樣都沒看清。

今日終於看清了,是少有的俊郎面貌,布滿了淩人的怒氣。身後的宮女齊刷刷地跪了一地,她愣在原地尚未來得及行禮,便被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蒙。

“蛇蠍婦人!心毒至此!”

她捂著臉愣了片刻,眼淚忽地湧上眼眶,但緊咬著嘴唇不哭出來,反而像一頭發怒的小豹朝他撞了過去。

秦帝閃身避過,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她大吼一聲低頭咬上他的胳膊,頃刻間便見了血。侍衛大叫著護駕擁上來,卻被秦帝揮手止住。

他眼神冰冷地看著雙眼通紅的蘇白衣,冷聲道:“皇後失德,禁足甘露殿,內廷司停止供應一切用度,任何人不準探視!”

蘇白衣被他甩手摔在地上,嘴角溢出殷紅的血絲,不要命地怒罵:“秦沂漠,你這個王八蛋!”

周圍的宮人均是瑟瑟發抖,秦帝腳步一頓,隨即甩袖離開。

奶娘撲過去將她扶住,顫顫巍巍地叫著娘娘,她擡起一張紅腫的臉,倔強又微弱的嗓音從唇間飄出來:“這裏的人都太壞了。奶娘,我想回家……”

但聯姻的國婚,豈是說走就走。不出下午光景,宮中便皆知蘇白衣下藥加害貴妃被削度禁足的消息。本就冷清的甘露殿越發成為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殿中不少宮女侍衛托了關系希望能調離此處。

蘇白衣病了一場,召不了禦醫,病怏怏的身子一直拖到今冬的第一場雪。

停止內廷司的供應後,連取暖的炭火都不夠用,蘇白衣總是看見奶娘站在窗外偷偷抹眼淚。但身為草原兒女,豈會懼於區區風雪,她將院內的白梅樹全都砍成枝條,燒炭時烤在一旁,待枝條烘幹便在院內燃起一堆篝火,笑著招呼那些偷懶的宮女來烤火。

父王曾經告訴她,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辦法。無論何種境地,只要還活著,就是天神最大的恩賜。

大概因為自小底子好,就算沒有吃藥,病也一點點好起來。奶娘看著很高興,拆下殿內的帷幔給她做了件鬥篷,總是時不時地安慰她。

“等冬天過去,陛下大概就會下旨放行了。聽聞容貴妃的哥哥幾次要求陛下廢後嚴懲娘娘,陛下都沒有同意,可見陛下還是念及舊情的。”

她蹲在雪地揉了個雪球,擡起雪白的一張臉:“舊情?我同他可沒有什麽舊情,他不敢廢後,不過是不想同父王開戰罷了。”

奶娘嘆了口氣,朝外院走去,沒走幾步蘇白衣便聽見她驚奇地道:“這裏怎麽會有一壇酒?”

甘露殿的酒早已被蘇白衣喝完了,內廷司也不可能送酒過來,她兩三步跑過去,青瓷壇就靜靜立在雪中,伴著冰涼的雪意,傳出一絲淡淡的桂花香。

秦帝打了她一巴掌的時候她沒有哭,被冤枉禁足的時候也沒有哭,可此時她看著那壇桂花酒,它不知費了多少工夫才能出現在她的面前。無論她被多少人遺忘,這偌大的秦宮終究還是有一個人記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