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忘川·辭疆(第4/8頁)

他將大氅取下給她系上,她聞到淡淡的清香,耳邊響起他興致勃勃的聲音:“這些花好看吧?每年冬天我都會來這裏看花,往年都是一個人,如今終於有人陪了。”

她回頭看他,高束的墨發,含笑的眼睛,弧線優美的下巴,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傳說中的鐵血將軍和眼前這個有一絲孩子氣的風流男子聯系起來。

他腳尖輕點地面淩空躍上樹梢,摘了開得最大的一朵桐花下來,俯身簪在她的發間。白花襯著流瀑般漆黑的發,琉璃天色下,笑意漸漸盈滿他的眼睛。

“真好看。”

她愣了一下,臉上慢慢發燙,他環胸抱臂倚在樹下,含笑著說:“我說的是花。”

她又是一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心情極好地大笑起來,笑聲驚落了樹間的繁花。

冬陽完全從雲層中露出來,溫暖的光照著這歷經戰亂的邊關,白雪在光芒下寸寸融化,打濕城墻上半簇紫蘭。

這麽久以來,她頭一次感到輕松。

當黃昏的光傾灑下來,花盞在枝頭綻出落日的霞光,他替她系好大氅,帶她離開。她回頭望了眼漫山大片白色的花,問他:“我以後還可以來這裏嗎?”

涼風夾著花香和他的聲音一起飄過來:“當然可以,我陪你。”

回到庭院,他端了飯菜看她吃完才轉身離開。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仍是清澈如泉的一雙眼,她靜靜地望著他,嗓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謝謝你。”

他偏著頭:“什麽?”

她低下頭去:“這件衣服,我幫你洗。”

月白風清,他含笑的眸子倒映出她故作堅強卻偶露羞赧的模樣,他想,這個姑娘這麽多年,果真一點都沒變。

年關將近,城內四處都掛上了紅色的燈籠,令這充滿肅殺之氣的邊關也有了一絲過年的喜悅。許萬裏命人在城內辦了年宴,一群五大三粗的將士聚在一起差點掀翻了屋頂。

酒過三巡,他在酒宴中醉醺醺地起身回府,大家都明白自家將軍最愛裝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各玩各的。他從大殿出來,夜空中白月如霜,他掂了掂裝滿美酒佳肴的食盒,回到庭院。

人多嘴雜,饒是他十分心疼留謝辭疆一人過年,卻也不敢冒失地將她帶在身邊,所幸他還有一夜的時間可以單獨陪她。

墻垣上的紫蘭花在月色下散發幽香。他在墻外駐足,聽見一墻之隔的院內傳來低低的哭音,幾乎能想象她蹲在墻角抱著膝蓋軟弱又壓抑的樣子。

他想了想,腳尖輕點一躍而起,輕輕地從墻外翻進來,落在花簇暗影間,而她就在距他五步之遙的地方,果然是他想象中的可憐模樣。

他故意弄出動靜,她像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他從黑暗中緩步而出,她慌忙抹去眼淚,鎮定地問:“你怎麽回來了?”

他並不戳破,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食盒:“陪你過年。都是你喜歡吃的,快過來。”

她蹲在原地沒動。

他皺起眉頭,嗓音從她頭頂傳下來:“你在想你的家人嗎?”

她微微一顫,已穩定的情緒又起了哭意,只是強忍著:“父親一心為君從無反心,黨爭一事明為陷害,可所有人都視而不見。前不久父親還同我說準備告老還鄉,問我舍不舍得京城的榮華富貴。”顫抖的手指捂住雙眼,眼淚從指縫溢出來,“怎麽不舍得,哪怕是一貧如洗,只要能和他們安然無恙地待在一起,又有什麽關系,可現在……”

家人,於他而言是多麽遙遠的詞語。

他在她面前緩緩俯身,手臂環過她顫抖的雙肩,將她攬入懷裏:“他們會沒事的。”

她將下巴放在他的肩頭,一滴淚滑落在他玄色衣衫上。她堅定地輕聲說:“我會救出他們的,無論怎麽做,我一定要救出他們。”

年後初春,邊塞馬賊趁許萬裏巡視邊防工程時,洗劫了一座城鎮,許萬裏回來後聽聞此事怒不可遏,領兵前去剿滅。一般馬賊哪有如此膽子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搞動作,這其中隱情還需一探究竟。

謝辭疆沒經歷過戰場,只是想到那些窮兇極惡的馬賊仍忍不住擔心。那麽多年,屍骨如山、血流成河的生死沙場,他是怎樣度過的呢?

噩耗是三日後傳進城的,謝辭疆怎麽也不相信,那個在戰場上無往不勝的將軍會因追擊馬賊而掉入急流,生死不明。

回城的將士說已查出馬賊敢動手是因為背後有突厥人撐腰,這些狼子野心的蠻人面上表現出恭順討好,背地裏卻使盡詭計,許萬裏生死不明一事絕對不能讓突厥人知道,軍中更不能明目張膽地尋他。

她同副將要了一匹戰馬,在一個月夜出了城。

她想,他救了她兩次,是時候還他救命恩情了。夜晚的邊關寂靜肅穆,馬蹄聲漸行漸遠,踩碎一地斑駁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