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忘川·辭疆(第2/8頁)

“名動京城的謝家小姐謝辭疆,許某豈能不識。”他擺弄著桌上瓷瓶中的一株仙客來,笑意盈盈地道,“許某雖身處邊關十多年,但對盛京大小事情還是有所耳聞的。”

丞相謝真因涉黨爭而被革職查辦,全家十七口鋃鐺入獄,唯有其獨女,以才情名動京城的謝辭疆一人逃離,聖上大怒之後,下發通緝令,連遠離朝堂的瑯玡關都收到了通緝榜。只是沒想到這位謝家小姐如此藝高人膽大,竟敢以突厥舞姬的身份混進城來,當著傳旨內監的面獻舞,真是令他又佩服又好笑。

她做出戒備姿態,冷笑從眼角延至唇邊,仍是輕輕的聲音:“十年未見,許將軍卻仍能將我認出,看來將軍在京中的耳目不是白養的。”

他挑了挑眉梢,在冉冉升起的檀香裏露出曖昧的笑容:“我能認出你,是因為這十年我都不曾忘記你。”他走近她,嗅到她身上濃烈的胭脂香,“特別是這雙眼睛,我一直都記得。”

她猛地擡眸,微蹙的眉頭在可笑的眼神中緩緩松開:“怕是許將軍不曾忘記的是我父親與你父親之間的恩怨吧?”

當年謝真與許萬裏的父親許蕭在朝堂上各執政見,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後突厥來犯,謝真唆使朝官激將脾氣火暴的許蕭,令許蕭只領區區千人便深入敵國腹地打探軍情,結局自然是被突厥三萬人馬俘獲。許蕭自愧無顏回京,以自殺式沖鋒戰死敵營,三日後首級被送回瑯玡關。

那一年,許萬裏17歲,第一次隨父出征,在瑯玡關內等了三天,卻等來了父親的首級。

少年堅韌,一言不發千裏扶棺進京,在許府的靈堂上,卻遇到謝真與一眾朝官對已逝父親的嘲諷。

許萬裏仍記得那一天萬裏無雲,他將父親留下來的那把玄鐵槍插在靈堂前,對著眾人厲聲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有一日許家子孫必領帥印,證明父親的主戰言論沒有錯。”

之後便是四處征戰的年歲,一年又一年,從參軍到校尉,由將軍到侯爵,加諸他身上的官爵越來越大,凡有許家將旗處,敵人皆不敢犯。

只是他再也沒回過京,回到那個為了權益而置同僚於死地的陰險官場。他成為百姓心中的英雄,成了皇帝依仗的愛將,要說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盛傳他好女色,作風混亂吧。

這樣的兩個人,隔著父輩的仇恨,她既被他認出來,也不敢再奢望他能放過自己。帶著通緝令前來的內監還未離開,大概明日他便會押她領賞了。

窗外枯蕉被積雪壓斷,“啪”的一聲響在落日黃昏裏。昏黃的光影覆在她半張蒼白的容顏上,照著眼底的一絲絕望。

許萬裏偏頭看了會兒她白得透明的臉,用仿佛在與她談心的語氣道:“還冷嗎?”他回身將爐火撥得更旺一些,又將半掩的窗戶關上,似乎是關切地道,“現在好點了嗎?”

她仍沒什麽表情,定定地看著他:“許將軍,你打算何時將我交出去?”

“交出去?”他俊朗的眉眼流露笑意,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你可是我選中的舞姬,我為何要將你交出去?”

他取下玄色大氅披在身上,踏出房門:“我就住在隔壁書房。今日你累了,先休息吧。”

她蹙眉望著他離開,房門順著他修長的手指緩緩合上,冷風卷著白雪趁著最後一條縫隙撲在她臉上,寸寸冰涼。

第叁章

傳旨內監是在三日後離開的,這三日她沒有踏出房門,一應用度皆是許萬裏親自送進來的。三日後的夜晚,他伴著涼白月色而來,周身一派冰冷,眼底卻有溫暖的光芒。

“內監已經離開了,這城中將領少有回京,認識你的不多,今後你可以在城裏四處活動。但關中通緝令還在,盡量少出城。”

言語間,他似乎真的打算將她這名在逃欽犯包庇下來。

她站在六扇開合的翠屏前,屏上冷月池光映著她單薄的雙肩,卸下那日的濃妝艷抹,她仍是他記憶中清澈靈凈的模樣。

“許萬裏,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把玩著手中的白盞,上挑著眼角:“我什麽也不想做,只是將你留下來而已。”

她冷笑一聲:“將我留下來慢慢折磨嗎?”

她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她可不會天真地認為往事如煙,前仇皆散。她在京中沒少聽聞這位羅刹將軍的名聲,他對待對手的手段一向都是先給你一絲希望,再狠狠地讓你絕望。否則憑什麽令窮兇極惡的突厥聞聲喪膽,總不能憑的是那張好看的臉吧?

他望著她片刻,突然“撲哧”一聲笑了。窗外冷月高懸,照著他那雙滿含笑意的眼:“在你心中,我是如此睚眥必報的記仇之人嗎?”

他將溫好的熱茶遞到她面前,見她怔怔地望著他不接,搖著頭自己飲下,才緩緩開口:“罪不及孥,父輩的恩怨與你何關,你當年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罷了。何況我父親性子火暴,又極好面子,這樣的性格本不能擔當大任,有所作為。若沒有你父親,他在今後的戰場上仍會因逞一時之快而遭受大過。前塵舊事已過十年,我既釋懷,希望謝小姐你也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