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我的緣分只有那麽一點點,消耗完了就應該分開(第2/10頁)

他們依舊落後幾步跟著,她在一片風雪裏,身影淺淡,需集中注意看緊,否則眨眼便會消失似的。

終於進了山門,金姑子和佛哥在殿裏等候,見她回來忙迎上去。她腿腳酥軟,幾乎站立不住。她們將她扶進寢殿,她唯恐再看見他,囑咐她們把門關好。

闔上門扉時看見今上氣苦的臉,金姑頓了下,還是插上了門閂。佛哥給她擦洗換衣裳,捧了手爐給她暖在懷裏,追問:“怎麽現在回來?春媽媽呢?”

她們一問,她凍僵的腦子又活過來,眼淚簌簌往下落,悲聲說:“沒有了……春媽媽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金姑子手裏的茶盞一個閃失打得粉碎,“死了?”

四個人相依為命,突然缺失一個,頓時沒有了主張。佛哥哭起來,“怎麽死了呢,為什麽會死?早知這樣,那日拼了性命也不能讓他們把人帶走。春媽媽……官家怎麽這麽狠心,春媽媽沒有作奸犯科,為什麽要這樣待她。”

三個人抱頭痛哭,似乎這樣才能溫暖寒夜裏冰冷的心。

班直將瑤華宮團團圍了起來,風裏隱約傳來柴禾燃燒的嗶啵聲響,金姑子透過窗上間隙往外看,官家還站在檐下,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她沖她們比了個手勢,金姑子站起來道:“索性取他首級,給春媽媽報仇!”

秾華自然不許她們這麽幹,“死了一個又一個,都保重自己吧!你們未必能要他的命,反倒會招來班直撲殺,太危險了。”她躺下來,把被子包在懷裏,喃喃說,“我很想回建安,那裏有我的家。既然兩國已經開戰了,我留在這裏也沒有價值。”

“那我們就回去。”金姑子說,“不要留在這裏任人魚肉了,公主還年輕,難道遵他的旨意,做一輩子道姑麽?”

幾乎很快打定了主意,她們都是綏國人,再留在敵國的土地上,對不起滿腔的熱血。去別處呢,烏戎的口音和她們不同,只怕會被烏戎人當俘虜抓起來。還是回綏國,與故國共存亡,死也死得其所。

計劃要進行,得一步一步來。可能要靜待兩日,官家若不走,她們就無法脫身。秾華道:“你們回去歇息吧,不要想其他。暫且按捺,等這裏防守松懈了再圖出路。”

金姑子和佛哥頷首應了,從殿裏退了出去。迎面遇上官家,他還在那裏,泥塑木雕一樣。她們勉強納了個福回身闔門,佛哥轉到一旁,掀起窗要拉動門栓上系著的繩索,被他一個眼風嚇退了。金姑子見勢忙搡她一下,佛哥無奈,只得放下繩索,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他終於入了她的寢殿,瑤華宮沒有禁中錦繡成堆的氣象,這裏簡陋,甚至是寒酸。殿裏一桌一椅一立櫃,垂掛的簾幔都顯得暮氣沉沉。他怕她沒睡著,看見了他又要鬧,便在外間站了一會兒。對於自己這樣委曲求全的姿態,以前幾乎是無法想像的,可是到了這步,身不由己。如果愛情說得清,也許就不能稱之為愛情了。他開始細細品味,多少的辛酸,從那原本就不太豐沛的感情世界裏流淌出來,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然而想起和她的過往,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他好像已經忘記之前怎樣恨她了。她自戮,是為了保護自己,香珠的毒就算是她下的,他也不願意再追究了。他希望看見她依舊是快樂的,會同她撒嬌,會擡起兩臂說“官家抱抱”。

可是都成了記憶,他現在連接近她的勇氣都沒有。他覺得害怕,怕她就此同他陌路了,靜妃也好,悟真也好,都無法捆綁她的心。她決定放棄的時候,他卻沒有,痛苦就注定要他一個人承受。

他站在那裏,感覺心在顫抖,試圖去壓制,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怕吵醒她,捂住嘴,在壁腳的玫瑰椅裏坐了下來。

從這裏可以看見她的臉,她是累極了,好像已經睡著了。他等了片刻走過去,輕手輕腳挨在她床沿,她臉上猶有淚痕,眉尖若蹙,睡得很不安穩。他只能看著,連碰她一下都不敢。也許等她睡醒了吧,睡醒了再好好談一談。就算要吵,也讓她養足精神。

他摸摸自己的臉,有點自嘲的味道。他這輩子,從落地到現在,沒有被人這樣打過。以前太傅教書,字寫得不好,拿竹板抽手心無妨,但不能碰臉。臉是最皇族最金貴的地方,打一下,足可以誅人九族,但是發怒的女人沒有理智,怎麽同她講道理?她犯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丈夫,懼內,夫綱不振,只要她能泄憤,打了就打了。現在想來心裏還有淡淡的委屈,若不是真的愛她,哪裏能容她這樣放肆。

她昏沉沉躬起身,臉上表情痛楚。被褥下面靠近小腿的地方有動靜,應該是走了太多的路,開始脹痛了。

他不聲不響把手伸進去,摸到那細細的腿肚,耐著性子替她揉壓。她受用了些,神色不那麽焦躁了,微微偏過頭,偶爾兩聲抽泣,像受了欺負的孩子,夢裏盡是傷嗟和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