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若說我愛慕皇後,皇後信不信?(第4/7頁)

她香腮半擡,狀似邀吻,今上俯身相就,相距不過一尺。這樣叫人想入非非的一幕赫然上演,娘子們都未經人事,彼此交換了眼色,面紅耳赤。就連一心盼著他們敦睦的太後也不由難堪,他們小夫妻恩愛固然好,可大庭廣眾下不知道避諱,豈不有失體統?欲出言制止,想想不合適,描紅的主意是她出的,官家執行得一絲不苟,沒什麽錯處;可要是不制止,這滿屋子嬪妃看他們蜜裏調油,終歸難掩淒涼。不臨幸也就算了,還往人家心上捅刀,於皇後也沒有好處。

所幸今上還算自省,失態也不過一刻,很快便收回筆來。眾人都看過去,但見皇後眉心花鈿精巧,那種一勾復一繞的匠心,不是她們眉梢潦草的一筆能比擬的。有了對照再看彼此,發現今上把她們的臉當成了朝臣的奏疏,倒掛的一彎新月,像極了隨手應付的批對。感覺有些屈辱,又有些心酸,卻不得不繼續把這幌子頂在臉上。

罷了,人家是皇後,高看一眼也是應當。再瞧貴妃,她的那一撇和她們沒什麽兩樣,頓時又煞了大半的性。這宮掖之中畢竟只有一位皇後,元後正妻,豈是她們這些人可比肩的。

皇後也有些羞臊,但扭捏不過一瞬,旋即斂神,又恢復了以往神態。對太後笑道:“今日孃孃和諸娘子都在,我和官家編了兩出傀儡戲,想請眾位替我們分個高下,也給大家助個興。”

這倒是稀奇的事,官家這人素來無趣得很,從不願意在這種地方花心思。現在迎了一位皇後,有了這麽大的轉變,實在讓人驚訝。太後喜得面上放光,“今日有眼福了,倒要看看官家和皇後,誰的戲編得妙。”

秾華看了今上一眼,“我和官家有賭約,輸贏對我們很要緊,請諸位秉公,萬萬不可有偏頗。”

眾娘子應個是,紛紛落了坐。

外間小黃門搬架子搭幕帳,傀儡戲的戲台不需要多大,也就丈來寬,能容得下兩人一馬就夠了。秾華宮裏的侍女和高班先登場,依舊是她原先編寫的唱詞,咿咿呀呀地演繹下去,一直演到公主入匈奴王帳,與單於結秦晉之好。然後煙波突起,公主無子,遭其他閼氏排擠,單於口稱愛她,卻沒能保護她。一次單於征討叛亂的部落,回來後發現公主不見了,悲痛欲絕,四處尋找,不得所蹤。

屠耋閼氏進獻讒言,尖酸唱道:“草原奔騰的野馬踏碎她的心肝,天空高亢的鷹唳嚇得她終日惶惶。她必定是膽小,逃回了她的家鄉,單於莫再念她,莫管她的生死存亡。”

單於卻沒有聽屠耋閼氏的話,他在草原上不停徘徊,喃喃說著:“我六神無主,寢食難安。就算踏遍每一寸土地,也要尋回我心愛的姑娘。”

於是日復一日地走訪,從春到夏,從秋到冬。終於有一天,在河畔找到了牧羊的公主,公主告訴他,“離開王庭,非我所願。他們將我驅逐,將我捆綁。我走過狼群肆虐的高原,翻過虎豹成群的深山,只為尋找你,我的夫郎。”

最後的結局當然是好的,公主回到單於身邊,害人的屠耋閼氏也得到了懲罰。只是過程有些曲折,娘子們看得淚濕衣衫。

秾華看他們排戲的時候也會感動,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現實已經很殘酷了,故事中可以有一個圓滿,也算是件幸事。看大家哭成這樣,她想她也許有贏的希望了。帶著三分得意瞥一眼今上,人家不以為然,擡了擡手,他宮裏黃門把傀儡搬上了場。

男人的世界不局限於小情小愛,充滿了鐵馬兵戈的豪邁。單於志在中原,即便公主和親,也沒能阻止他征伐的鐵蹄。雖有過短暫而快樂的新婚時光,但是稍縱即逝,匈奴還是起兵,攻破了漢室齏粉一樣的邊防。

公主哭著質問單於,“你說胡漢結為友邦,永不興兵進犯。誓言尚在耳畔,為什麽轉眼就將它遺忘。”

單於當然有他的道理,“胡笳焉能只在塞外回響,匈奴兒郎頭可斷,鴻鵠之志不可喪。我要將這萬裏江山贈予你,讓你俯視天下,富有萬邦。”

終於紫蓋黃旗入長安,單於勝利了,然而贏得了天下,終究還是負了她。公主不能原諒單於,一病不起,一個深秋的早上郁郁而終,至死沒有再見單於。單於獨活了三十年,某一天回到草原,崩於初見公主的山丘上。子孫要將他們合葬,打開公主墓,發現墓裏是具空棺,留下了一個千古的懸念,沒有答案。

“好好的日子,引得大家流了這麽多眼淚,這是做什麽呢!”太後拿帕子掖眼睛,靠在椅背上長籲短嘆,“我喜歡皇後的那個結局,至少單於和公主在一起,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可是官家的那個結局,又叫我心疼得不行,兩個擺在一起,實在分不出勝負。這樣吧,讓黃門拿筆筒來,除卻帝後,咱們共有二十九人,一人投一支筷子,多者為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