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若說我愛慕皇後,皇後信不信?(第3/7頁)

他把傀儡戲裏的唱詞搬來用,冷不丁被個局外人聽到,必定誤以為他們之間感情很好。雖然他陰陽怪氣,秾華自己也該反省。剛才的確做得不對,這種話輕易不能出口,可是自己一著急,就欠思量了。如今冷靜下來,心裏又開始惴惴不安。他是笑著說的,然而笑容裏蘊含了太多東西,誰也參不透。

她低下頭,囁嚅道:“是我氣盛,失了分寸。張嘴閉嘴說要回綏國,實在小家子氣了。”

“無妨。”他與她錯身而過,低沉的嗓音留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我對你,向來極有耐心。”

從福寧宮到凝和殿,未乘步輦,也不願意讓人近身伺候,今上自己打傘,緩步在狹長的宮墻之間穿行。

秾華落後幾步,偶爾擡頭看他,那身形從容疏闊,有風吹進他的衣裳,把兩個闊大的袖籠吹得鼓脹起來,袖口往上遊移,燭簽劃破的傷口隱隱可見。漸至麗澤門,他走得愈發慢了,不時回身一顧,大約在等她。

她快步趕上去,過了門禁眺望,凝和殿前美人來往,時照在不遠處的台階下侍立著,她擡手招了招,“把傀儡拿來,我和官家商量好了,今日要決一勝負。”言罷莞爾,提裙上了階陛。

殿內暗香浮動,笑語盈盈,只是他們一出現,眾人便沉寂下來,盈盈叩拜下去,與帝後請安。

太後在座上笑道:“守禮是好的,不過並無外人,也不要太拘謹了。”招呼眾人坐下,又道,“六月六,請姑姑。原本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只因娘子們出不了宮,大家聚在一起,討個喜興罷了。我這裏叫人準備了胭脂,官家既來了,請官家替娘子們畫斜紅吧!”

天貺節有描紅點面靨的習俗,娘家走一遭,臉上帶了印記,可以避邪求福。太後是位心思活絡的母親,見縫插針地給諸娘子創造機會。秾華在一旁笑吟吟看著,娘子們面上含羞帶怯,今上眉心幾不可見地一蹙,也是勉為其難,牽袖提起了托盤上的筆。

人數不算多,連帶皇後總共二十九位。品階高的自矜,就算心裏再著急,也表現得謙讓有禮。最後今上禦筆點在了一位才人眉梢,那些妃嬪就如眾星拱月一般,把禦座團團圍了起來。

秾華心裏嗟嘆,真難為他了,太後坐鎮,他不服也得服。她突然心情大好,自己摘了朵扶桑簪在發間。

持盈過來,含笑掃了禦座一眼,“娘子們今天很高興。”

她唔了聲,“都是青春年華的姑娘,心裏喜愛慕官家,平時礙於情面不好表達。今天借著過節好親近,妹妹也去請官家點面靨,和官家多說幾句話。”

“官家若有心,自不必我那樣趕附。”她落落大方,一切隨緣的態度。轉頭看外面,見內侍領著一個人往這裏來了,她指了指,“聖人看,那個大概就是新來的直學士吧!”

秾華順勢望過去,來人穿圓領袍,戴襆頭,雖無品級,但舉止都雅,正是崔竹筳。多日沒看見他了,猛瞧見個熟悉的身影,心裏一陣歡喜。只是礙於眼下身份拘束,不能出殿去迎接他,便遙遙沖他頷首。崔竹筳見了,抿唇一笑,復隨黃門退到偏閣,靜待傳召。

持盈一臉好奇的模樣,“聖人與直學士相熟麽?”

她笑了笑,“很熟,他是我的授業恩師。”

持盈啊了聲道:“我真是羨慕聖人,進宮後得太後和官家歡心,如今禁庭內又有先生看顧。不像我,出了烏戎後孤零零的,甚可憐。”

秾華隨口安慰她幾句,然後略擡了擡下頜,示意殿中娘子都已經描完,輪到她了。

持盈過去,施施然對今上道福,畢竟她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今上很和煦,同她低聲笑談了幾句。秾華低頭品她的麥茶,有點心不在焉。黃門送時菜進來,一盤一盤放在面前食案上,宮廷宴會的點心有隋唐時候的特色,精致靈巧。玉露團、櫻桃畢羅、靈沙臛,半透明的皮子裏裝各色鮮艷的餡料,太美太誘人,反倒不忍下箸了。

她雖端坐著,心思全然不在這裏。今上把妃嬪們打發了,最後一個應當是她,結果她無知無覺,不動如山。他也不生氣,自提了筆到她面前,她回過神忙要起身,他在她肩頭壓了下,略彎腰,柔軟的狼毫捺在了她眉間。

他替她點花鈿,花的心思和別人大不同,兩眼灼灼望著,離得又近,那眸子裏有千山萬水似的。秾華局促起來,他的氣息與她相接,習慣了他拒人於千裏的冷漠,忽然間轉了風向,簡直令她摸不著首尾。

不知要描多久,反正那筆尖勾勾畫畫,沒完沒了。她的手指緊緊扣住桌沿,心跳得隆隆的,臉上克制不住地紅起來,一直紅起來……全落進他眼裏。然後愈發尷尬了,又不好意思和他對視,索性把眼睛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