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翻山越嶺入蠻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第4/6頁)

她勉力克制自己,既然到了這步,似乎只有將計就計了。她慢慢伸出手,猶豫了下才去牽他衣袖,哀聲道:“官家突然同我說這些,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原本這件事官家不提,我也不會再想起了。我和雲觀是童年摯友,雲觀回大鉞那年我才十三歲,即便有承諾,也不過是口頭打趣,官家怎麽當真呢!”

他笑了笑,燈下面如冠玉,卻籠罩著令人難以言說的陰冷恐怖。他勾起胸前垂落的一綹頭發,夾在指尖垂首打量,語氣有點無關痛癢,“雲觀回大鉞後,你們仍有書信往來,要看麽?要看的話我命人取來,紫宸殿的後閣裏有一大摞呢!”

她頓時白了臉,連嘴唇都一並褪了血色。水仙一樣的人半跪在榻上,因為氣憤急促喘息,那副漂亮的鎖骨便顯出一種肅殺的美來。他略拿眼一睨,沉聲道:“所以永遠不要在我跟前說假話,你既當了皇後,就安安穩穩鎮守你的中宮。這一世的榮華富貴已經鑿在骨肉上了,不要都不成。”

秾華還想開口,案上紅蠟的燈撚子顫了顫,火光跳動好幾下,逐漸暗下去,殿裏陷入一片黑暗。

看不見倒好了,她灰心喪氣,恨不得扒開胸膛好好哭一場。這算怎麽回事呢,她到底技不如人,和這只老狐狸鬥,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外間守夜的宮燈隱約從窗扉間照進來,她看見他重新躺回去,拍拍身邊的涼簟,大概瞌睡又上來了,齉著鼻子說:“天還沒亮,再睡會兒。”

她如何還睡得著?要是現在伸手能夠到燈台,她非照準他的腦袋狠狠來兩下不可!她不甘心,偷雞不成蝕把米,越是這樣越恨他。可是現在不能硬碰硬,萬一惹惱了他,自己怎麽樣倒是其次,她帶進宮的那些人恐怕也要跟著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見她沒有動靜,復又示意,她無計可施,忍氣吞聲躺了下來。心裏實在反感,盡可能離他遠一些,誰知他不太高興,寒聲問她,“皇後怕我麽?”

她說不是,“我聽聞官家不願意外人近身……”

他哂笑一聲,“皇後與他們不同。”

秾華欲哭無淚,心裏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來。畢竟是洞房花燭夜,先前她醉得顛三倒四,現在酒醒得差不多了,他是不是打算行使做丈夫的權力了?

“官家……”她稍稍挪了挪,“我今日不大方便。”

他大概是第一次聽女人說不方便,愣了愣才道:“偏殿有便桶。”

她臉上火辣辣燒起來,憤然想他一定是故意的,陰謀陽謀侃侃而談,天底下還有他不明白的事麽?偏偏說起這個就打馬虎眼。她入禁庭前是想過,到了宮裏不求保住清白身子,但一切付出要有意義,至少能以殺他為前提。可是現在全亂了,她的計劃成了泡影,他時刻把她捏在手心裏,如果不明不白交代了,她對不起雲觀,也對不起自己。

她交叉起兩手抱在胸前,把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黑暗裏看來像只刺猬。

他的聲音渺渺的,不知怎麽,似乎飄得很遠,“封你為後,不單是為雲觀,也是為我自己。太後總是在我耳邊念叨,後位不可懸空,空則生亂。這禁庭裏的女人,每個人都有願望。我不喜歡欲壑難填的人,也不希望看見日漸強大的國家落進外戚手裏,所以只有你最合適。”

秾華幾乎要發笑,自己野心勃勃,卻要防止別人貪得無厭,這話從何說起呢!

“官家既然什麽都知道,對我能放心麽?”

他眯眼看她,她把臉偎在手背上,意態蕭然,也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嬌脆的輪廓仿佛逆光的剪影,半帶朦朧地鐫刻在黝黑的紫檀床架上。

他不以為然,“你真的懂得什麽是愛嗎?少年俠氣,最是無用。皇後年輕,要學的還很多。”

這樣一副洋洋自得的語調,把自己描摹成個中好手似的。她既怨且怒,索性背過身去,“明日我就回慶寧宮。”

他說:“你走不了,殿門都鎖起來了,要出去除非翻窗。”

這下子她更覺得郁悶了,太後果然是個合格的母親,為了要皇孫煞費苦心。這樣關著就有用麽?離心離德的兩個人,強湊在一起也成不了事。

各自腦中都有盤算,彼此沉默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幾乎要睡著時,聽他低聲哼唱起來:“你可吃蛤蟆,吃麽我去抓。你可吃蓮蓬,吃麽我去掐……”

第二天醒來他已經不在床上了,秾華坐起身四下看,外面天光大亮,殿內靜謐。晨風吹進來,拂動低垂的竹簾,偶然聽見篾子磕於雕花地罩上短促的一聲輕響。

昨夜的事現在想起來很模糊,有點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撫了撫胳膊,不過還好,他沒有動她,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只是這人的思維很奇怪,別人的東西搶來後單放著,她感覺不到他有得逞後的喜悅。什麽他的皇後,什麽生兒育女,碰她一下居然要在被褥上擦半天,可見他是拿她做擋箭牌,來敷衍太後逼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