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翻山越嶺入蠻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第2/6頁)

太醫的診斷和徐尚宮說的一樣,世上還真有碰不得酒的人。或許南方酒水溫和,汴梁一帶用酒烈,皇後本來量淺,身子便受不住了。

太醫舔了筆尖伏在案上開方子,不多復雜,金銀花、黃柏、苦參、大青葉。遞給小黃門,叫他快快去抓藥,轉頭吩咐春渥,“旺火濃煎,取汁擦患處即可。”

春渥應個是,慶寧宮裏的人分頭忙起來,在丹墀上架起了藥爐子。阿茸在吊子旁怔怔守著,滾燙的火苗仿佛燒溶了空氣,透過扭曲的熱流看見官家從宮門上進來,她拔腿便進門通傳,“春媽媽,官家回來了。”

春渥心裏頓時有種可靠的感覺,雖然姍姍來遲,來了總比不來要好。回身看床榻上,她卸了妝,衣衫也不整,人昏沉沉的,蹙著眉頭偶有驚悸。要論端莊是半點也沒有了,可是人在病中,哪裏還顧得上那些。

她撂下手,率眾出去迎駕,官家立在檻外看了眼,“皇後怎麽樣了?”

她照實說了一遍,“聖人在閨中從不飲酒,早前一直沒發覺有這不足,才弄得今天慌了手腳,請官家恕罪。眼下聖人還醉著,據太醫說至少要過兩個時辰,症候才能略微減退些。”

他蹙了眉,舉步進內殿,新房裏重重帷幔都放了下來。六月裏天已經大熱,檻窗上蒙綃紗,窗扉半開,隱約有風吹進來,那輕幔便漂漂拂拂,如絮如雲罩住半間寢殿。

他登上腳踏撩床帳,佳人背身側臥,一派旖旎風光。不過肩背上道道紅痕倒是真的,她是極其白凈的皮膚,因醉酒泛起紅,像個半熟的蝦子。

前殿宮婢送煎好的藥來,他只問:,“怎麽用?”

春渥道:“擦拭患處就行了。”

他頷首,指了指案頭,“放下,你們都出去。”

底下眾人飛快交換了眼色,欠身道是,退出殿外,闔上了柔儀殿的大門。

夜已經深了,天上星辰轉移了位置,宮燈高懸,人聲卻寂靜下來。春渥掖著兩手仰頭看,阿茸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棗馉和蜜煎雕花,一面吃,一面從兜裏挖出來遞與她。看她面上惆悵,低聲問她,“春媽媽,你不高興嗎?是不是因為公主出嫁,你舍不得?”

春渥看了她一眼,“不能再稱公主了,她是皇後,要從自己這裏先立起規矩來。”言罷回頭看,喃喃道,“除了郭太後,我想每個做母親的人都一樣。孩子養大,出了閣,難免覺得傷感。以後她最親的人就不是我了……”

阿茸搖頭說不會,“她最親的人永遠是你。”

春渥勉強笑了笑,話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阿茸,咱們的立場和金姑子她們不一樣,你要記住。”

阿茸雖然一團孩子氣,但是腦子很好使,她挺胸道:“春媽媽放心,和她們的交情只做在面上,我一心為聖人,知道什麽對她才是最好的。”

春渥點點頭,又不舍地回望一眼。湧金殿內燈火通明,雖半開窗,帷幔幾重,也窺不見裏面光景。之前關於今上的傳聞不太好,她總憂心秾華會有不測。今天看來似乎有緩。也許官家也懂得夫妻同體的道理,對別人再苛刻,對自己的皇後,還保留一點溫存吧!

她嘆了口氣,無能為力,攜了阿茸往偏殿裏去了。

秾華酒醒的時候天還沒亮,頭很疼,腦袋昂起來,手腳不聽使喚。想喝水,使勁打了兩個挺,終於掙紮著坐起身。打算下床的時候才發現,床上居然多了一個人。

她心頭一悸,腦子鈍鈍的不明所以。環顧四周,滿殿披紅掛綠,終於想起來今天是她和今上成親的日子,身邊躺的不是別人,正是她來大鉞的最終目的。

他不是不願與人親近嗎,沒想到會屈尊和她同塌而眠。之前都是匆匆的,他的面目在她記憶裏很模糊。現在就光看,雖然依舊疏離,但卻不那麽恐怖了。

近在咫尺,她醞釀許久的恨便被勾了起來。他在這裏高床軟枕,雲觀卻在地底下冰冷腐爛。原本這天下不該是他的,坐在紫宸殿裏難道不虧心麽?如果手上有刀,她當手刃他。早應該在枕席下藏把匕首的,她一直勸自己不能唐突,可是見他褪了通天冠服,只穿一身白紗中單,她就覺得他沒有什麽了不起。少了金吾衛護駕,他呼不了風,也喚不了雨。

她咬住唇,發狠盯住那張臉。一室靜謐,只聽見彼此的呼吸。她心頭躁動,幾乎就在興起念頭,想置他於死地的當口,他突然說了句話——

“別這麽看著我,我不喜歡。”

她受了驚嚇,往後一挫,跌回滑絲錦被上。他側過身來,眼風像薄削的刀片,如果真的有像有形,只怕早就把她千刀萬剮了。

但是那刀片雖利,漸漸卻轉移了方向。她心裏納罕,順著往下一看,原來上身只剩一件宜男花鍛抹胸,光溜溜的雙肩暴露在他面前,連件蟬衣都沒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