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授金冊鳳印,載在典謨,母儀天下(第2/7頁)

這樣的藏書量,實在讓人嘆為觀止。這只是其中一閣,面闊三間,進深約有七八丈,每排分左右兩架,燈影綽綽中無盡往前延伸,一重又一重,就算花上一年也看不完。她滿心雀躍,簡直按捺不住。起先還端著,要展現公主的風範,待內侍們行禮告退後,她終於尖叫一聲,提起裙角紮了進去。

這裏的書畫絕大部分是孤本,她尋了好幾年都沒有尋著,沒想到被大鉞君王收集起來了。比方《神效集》,比方顧愷之的《女史箴圖》,還有大乘佛教的《維摩詰經》。她捧在手裏,不住地驚嘆,邊翻邊思量,若是以後不能在這禁庭立足,那就請旨把守藏書樓吧!前後三座呢,死在書海裏也值了。

黃門對書的整理做得頗好,書架上粘白條,分門別類都歸置妥當。秦漢時期的竹簡翻找起來不容易,便在外面的錦袋上垂掛白綢,寫上書名出處,但凡有需要,頃刻便能找到。

秾華想起崔竹筳提起的《溫泉銘》,那時一味地可惜,說現今存世的都為拓本,不知原石還在不在。這兒藏品眾多,也許能找見也未可知。

她一排一排探尋,閣內懸著宮燈,每隔十步一盞,外罩琉璃燈罩,並不怕風吹偏了燈芯起火。只是吊得太高了,有些地方形成死角,書架下大片的陰影,底層找起來不太方便。正琢磨明天白天再來,往前挪一步,不知踢到什麽,把她絆得一踉蹌。

她心裏納罕,退後兩步眯眼看,原來是雙皂靴,靴筒耷拉著,大概是哪個偷懶的小黃門忘了收走,隨意放置在架前。所幸絆的是她,要是把今上弄個大跟頭,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黴。她拿腳尖撥那皂靴,因底下暗,也看不真切。把兩只踢到一處,往書架下藏,自己很得意,也算做了樁好事。

她撲了撲團扇,外面雨聲隆隆,勢頭之猛,幾乎要穿瓦而過。隨意往旁邊一瞟,看見了陸機的《平復帖》,看得入迷時轉身倚靠書架,眼稍突然瞥見個黑影,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她心裏惱恨,見有人在不是應該事先支應一聲麽,這樣悄無聲息存心嚇唬人嗎?她轉身要詰問,卻發現那人穿著圓領袍,戴個饕餮紋的兇神面具。她看得一怔,大大地惶駭起來。

“你是誰?”她往後退了一步,“為什麽要戴面具?站住,不許上前來。”

那是個男子,勁松般的身形,高大挺拔。他沒有聽她呼喝,背著手一步步欺近,秾華才看清他腳上只穿了雙白綾襪,原來那靴子是他的,看來他早就在了。

她心慌意亂,他的袍子是深褚色,肩頭隱約有流雲暗花,也許是都知之類的內侍官。他越走越近,她已經背靠墻壁,再沒有退路了。這宮裏怎麽有這麽無禮的人?她叱了句大膽,“說了不許走近,你聾麽?再敢放肆,回稟官家治你的罪!”

他還是來了,面對面立著,彼此間隙不過兩指寬。面具後面傳來他的哼笑,他略彎下腰,高度擺得與她齊平,“官家?這裏沒有官家。你是何人?誰讓你來龍圖閣的?”

秾華艱難地喘了口氣,昂起脖子道:“我是綏國長公主,奉命和親,作配官家。你又是誰?裝神弄鬼,氣焰囂張,目中可有法紀?”

這鬼面的眼睛剜出兩個圓圓的洞,洞內漆黑看不見一點亮,越是湊得近,越像無底深淵。團扇的扇柄被她捏得汗津津,她往閣門上看,殿堂幽深,連檐下宮燈都渺渺的。實在萬不得已,只有喊外面的勾當官來了,看看究竟什麽人敢這樣大膽。

可是她剛打算張嘴,卻被他一把捂住了。他的聲音陰冷,因為隔著一層,難免有些扭曲,甕聲道:“公主放聲叫,引來了人,對你有什麽好處?你不是來作配官家麽,現如今連冊封的詔書都還沒頒,出了岔子,官家難免心生厭惡,勸公主還是三思。”

她竟被他說得亂了方寸,可他到底是誰?若是內侍,又是怎樣一個膽大包天的閹人,明知她的身份還敢這麽戲弄她。或者這宮掖之中有今上以外的男人存在?王侯麽?這不可能!

她瞪大了雙眼花容失色,他卻看得很高興。這世上什麽都能偽裝,只有陷入絕境時的恐懼不能偽裝。他喜歡看這樣的表情,因為真實。越真實越生動,這麽美麗的臉龐,這麽輕盈的身段,初入閣內時被回旋的風吹得欲上九重。還有這恍若振翅的花鈿,印在如玉的眉心,媚態萬千,令人遐想。

他轉而捏住她的下巴,“長公主來大鉞,真的是為和官家聯姻?”

秾華反抗式地狠狠別開臉,“與你何幹!”

面具沒有任何表情,千溝萬壑,獠牙畢露。即便知道底下是張正常的臉,依舊令人駭然。

“官家是大鉞的皇帝,是這禁庭的主人。我身在宮中,怎麽與我不相幹?”他的手指從她嘴角劃下來,沿著纖細的脖頸曲線,一直劃到她肩頭。她穿著玉渦色細綾紗衣,真是個懂得打扮的女人,沒有多余的點綴,僅是一雙烏濃的眼眸,就足以拿捏人的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