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能依靠的,只有先生一人了(第4/7頁)

迷蒙間做了個夢,自己在光影錯落的長廊上飛快奔跑,前面似乎有人在等她,也許是雲觀。她跑得氣喘籲籲,漸漸近了,一個高挑的身影就在眼前。那人穿銷金刺繡的緋色常服,領口端正襯著白紗中單,男人穿正紅不顯得俗媚,反倒有種高高在上的氣度。

那是雲觀吧!是他嗎?她高興起來,揚聲喊他的名字。恍惚又回到十來歲的時光,牽著他的衣袖說:“你終於回來了!咱們去抓螞蚱吧,現在就去。”

可是他卻把手抽了回去,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冷漠姿態。她詫異擡頭看,那是張陌生的臉,兇狠獷悍,眉間隱隱有怒意,原來不是雲觀!

她嚇了一大跳,倒退好幾步,想逃,被他揪住衣領拎了起來。她太渺小,落進他手裏簡直像個傀儡。領口勒得她喘不上氣,她恐懼至極,慌忙去奪,推搡之間猛打個激靈醒過來,才發現滿身冷汗淋漓,濕透了背上的中衣。

一個夢,讓她萎靡不振好久。太後來的時候初掌燈,秾華坐在幽暗的簾幔後面,看她左顧右盼尋人,身後跟著兩個手托紅漆盤的宮婢。

她褪了鞋,赤足走出來,輕輕叫了聲孃孃。

太後回過身,見她慘白著臉,著實吃了一驚。“這是怎麽了?臉色這樣難看!”忙擁進懷裏察看,這孩子生得漂亮,精神不足,反顯出羸弱可憐的美態來。

相攜坐到榻上,再問她緣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什麽,做了個噩夢,唬著了。”

太後聽了發笑,“夢都是假的,有什麽好怕的。”

她黏人得厲害,枕在她肩頭喃喃,“是個很可怕的夢,很可怕……”

太後只得安撫她,畢竟是自己肚裏出來的,終歸一千一萬個舍不得。待她情緒平穩些了才問:“我聽說你夜裏沒吃飯,怎麽呢,是初來大內不習慣麽?”示意宮婢把東西放下,親自挽了袖子上去揭盅蓋,邊舀七寶素粥邊道,“胃口不好吃得幹凈些就是了,不吃不行,夜長得很,恐餓壞了肚子。”遞過銀匙來,把碗擱在她面前的憑幾上。

秾華伸手去牽她腕子,“孃孃今晚同我睡吧,這閣分太大了,我一個人害怕。”

太後欣然應允,母女間親厚是天性,哪怕各懷心思,只要面對面,那份溫情用不著偽裝。

“看著你,就像看到年輕時的我。”太後含著笑,嘴角挑出一個落寞的弧度,“我初入宮時也像你一樣,覺得殿宇又高又深,一個人住著害怕。”

秾華擡眼望她,“孃孃為什麽一個人住?先帝不和孃孃在一處嗎?”

太後緩緩搖頭,“這宮裏有數不清的滕禦,就算官家寵幸,也沒有夜夜留在你閣內的道理。宮裏的女子都是這樣,一年中有大半的時間一個人獨處,要學著看開、看淡,否則日子便熬不得。”

舍棄那個忠貞至死不渝的丈夫,攀附權貴落得夜夜孤枕,這就是她想要的嗎?秾華不能理解,一個頭銜何以有這麽大的魅力。她想自己還是隨爹爹多一些,看重感情,也懂得尊重自己的良心。

“那皇後呢?如果孃孃是皇後,是不是就能和先帝長相廝守?”

太後的眉心舒展開來,語調變得輕快許多,“那是自然。夫妻敦睦,連那些言官都不得置喙。我記得前朝有位過繼的皇帝,與皇後少年夫妻,感情至深。皇後生性潑辣,容不得皇帝身邊有別人。太後覺得不妥,差人勸說,皇後直言:我嫁的是當初的十三團練,並不是你的官家。依舊我行我素,太後亦無計可施。”說著頓下來,目光殷切劃過她的臉,“女子入宮,當為皇後。若我的女兒有朝一日踏進他國的禁庭,我絕不讓你受孃孃同樣的苦。這世上一切名分都是假的,只有正妻元後的金印才是真的。”

秾華聞言羞怯道:“孃孃快別取笑我了,我無才無德,萬不敢肖想這個。”

太後倒也不逼得緊,瞧她慢慢用完了一盞粥,叫人來伺候她漱口。

夜間風大,直欞窗半開,吹得案頭燈火搖曳。她換了件淡綠的春錦長衣,雪白的皮膚襯得那綠尤為鮮嫩。太後捋捋她的烏發,母女兩個一頭躺著,說些體己話。可是說到她爹爹時,太後總是沉默,隔了很久才道:“我曾後悔過,當時不該拋下你們父女入宮來。我那時也是耳根子軟,聽了別人的調唆,一個人形單影只時,十分想念你和你爹爹。可是大錯已經鑄成了,沒有回頭路走。我只有一步一步往上攀,因為不上則下,宮廷傾軋會令人屍骨無存。”她嘆了口氣,“有時也覺得疲累,照理說五哥做了皇帝,已經沒有什麽能威脅到我,其實不是。綏國有內憂,也有外患。烏戎尚且不足為懼,叫人不安的是鉞。北鉞日漸強盛,而五哥初登大寶,側目的人不在少數。”